他询问得很认真,好像时光可以倒流,他的假设可以成真一样,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决定着他的人生轨迹一般。 陆鸢虽觉得这问题无聊透顶,还是忍不住考量起来。 “要想这么久吗?”褚昉不满。 陆鸢揪了下眉心,“你爱训人,我不喜欢。” 言外之意,不会选他。 褚昉心口一闷,在她腰上掐了下,“你牙尖嘴利,我训你两句怎么了?” 陆鸢不说话了,打开他手,翻离他怀抱,面朝里侧睡觉。 褚昉望着她背影,伸手按上她后脑勺,将她散乱在肩上的头发捋顺了,声音很轻地开口,似是诱哄,“我改,你,别选他。” 陆鸢肩膀轻轻颤了下,差点遮不住愉悦。 褚昉有时候就是太认真,她说什么他都信。 “你总是生气,一气就要住官署。” 不提还好,一提褚昉便又来气了,“我为何生气你不知道?你之前说的什么话你忘了?” 陆鸢又不说话了。 褚昉以为妻子又觉得他在训她,轻了声音,压着脾气说道:“我就容你这一次,以后你再袒护周元诺,我不纵着你。” 没等来妻子或嗔或恼的反应,褚昉点点她后脑勺,“还有什么,你说,我都能改。” “睡吧。”陆鸢懒懒地回了句,她想褚昉大约要去扬州,临别在即,突然想与她诉衷肠了。 “阿鸢,我不想让你后悔怀了我的孩子。” 陆鸢身后贴过来一股热意,耳边递来这样一句轻轻柔柔的细语。
第79章 义无反顾 ◇ ◎她值得他奉上所有◎ 褚昉南下扬州没几日, 陆鸢就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一封信,信中先说了行路途中的风俗见闻,言语诙谐有趣, 倒不像他一贯端严的风格, 读来颇为引人入胜,好似故意惹陆鸢后悔没有与他同行似的,信的最后又问她身子如何,可有喜讯要告知他。 他离京不足一月,喜讯哪会来得这么快? 陆鸢回信, 例行公事说了家中近况, 言及一切都好,至于喜讯,操之过急了。 褚昉给她的信写了足足三页纸,她的回信却只有半页纸,寥寥数行, 将要装进信封时, 陆鸢犹豫了下。 看着单薄的回信,她提笔,在信尾添了句:思君朝暮,盼君早归。 而后折叠信纸装进了信封,交给青棠寄出去。 褚昉不在, 陆鸢的生活清净了不少,没有人总是在她面前拈酸吃醋,日子平淡如水, 她的生意蒸蒸日上。 谁也没想到, 在这一派祥和、升平盛世的表象之下, 竟然酝酿出了一道劈山而来、具有灭顶之势的惊雷。 事情起因于安置于凉州的突厥降众不满州府长官压迫, 勾结塞外部众揭竿而起,杀了朝廷命官,南逼京城,圣上派军镇压,尽数剿杀突厥降众,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幽、并两州的杂胡也趁乱起事,气势汹汹直逼京都而来,更可恨的是,一直虎视眈眈的土蕃趁人之危,也在此时发兵,长驱直入,攻进了长安。 圣上在亲军拥护下南避蜀地,以图日后,京都百姓却来不及避乱,死于土蕃铁骑马蹄之下者数不胜数,京都富室也被劫掠一空,数日前的升平之象转瞬唯剩血迹斑斑的狼藉。 有自卫能力的官宦人家也拖家带口踏上了避难之路,陆家、褚家与贺家也在此列。 自长安向蜀地的官道上车马辚辚,众人皆是行色匆匆,忽有人喊了句“胡贼追来了!”人群之中骤然一片哀嚎,马车疾驰的辚辚声越发紧张起来。 “长姐,你们先走!” 贺震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回头望向土蕃人追来的方向。他的鱼鳞甲上已是血迹斑斑,胳膊上也破了几道口子,浸在破布上的血已经风干。 他本该随亲军拥护着圣上做第一批南下蜀地的人,却因放不下怀孕的妻子,在送圣上脱险之后,马不停蹄折返回来,与褚家的家兵和商队的护卫一起担起了护送之责。 “子云,你别再逞强了,跟我们一起走!”陆鹭坐在马车上扶着肚子对贺震喊。 这几日来,贺震已经杀退了四五拨追兵,全身上下也都挂了彩,他只是简单包扎一下,连药都不曾用过,陆鹭怕他支撑不下去。 “听话,快走!”贺震领着几个家兵逆着奔驰的车马,高声呼喝着,如擂响的战鼓,冲向追来的土蕃骑兵。 “子云!” 陆鹭想要叫停马车,被陆鸢按下。 马车行的本来就慢,又载着诸多妇孺老幼,贺震若不带着家兵阻下追兵,他们恐怕根本逃不脱。 “姐姐,我担心他!”陆鹭怀胎已近六个月,连日奔波疲劳,本来圆乎乎的脸又痩回了出嫁前的巴掌小脸。 陆鸢安慰妹妹几句,探出窗子看身后的动静。 “姐姐,子云跟上来了么?”陆鹭迫不及待地问。 陆鸢张望了半晌,看见熟悉的一块红布在风中扬起,舒展笑颜。 “马上就跟上来了,别担心。” 那红布是贺震系在手臂上的,每次堵截追兵,成功的话他会先将红布系在长刀一端,高高举起来报平安。 马车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贺震一行很快赶了上来,虽抢了几匹马,但肩上挨了一刀,他仍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便继续赶路,其他几个家兵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至夜中休息时,贺震发起了高热。 给他用过药后,留贺家人照顾,陆鸢和几位商队里的表兄聚在一起商量避难路线。 若依现在继续走官道前往蜀地,好处是不必分散,大家守望相助,坏处就是人群过于集中,目标庞大,且官道虽易行路,却总是有追兵,贺震是唯一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他如今病重,不知还能撑多久,一旦他倒下,人心惶惶再加上追兵,以后的路会更艰难。 但若不走官道,而是分散开来从小路行进,虽然道路崎岖,只能徒步,但易掩人耳目,不致被追兵盯上,相对安全些。 商定之后,剩下的便是说服大家依计行事,其他人都好说,唯褚家一百多口,协调着有些难度。 陆鸢叫来几位叔伯长辈,说了之后的行路打算。 几人一听要分散开来,都犹豫不定。往蜀地的路他们都不熟悉,且小路必定崎岖艰险,他们之中有些已上了年纪,行路不便。 “你们放心,我几位表兄熟悉道路,散开之后,大家跟着他们便可,行路也不必赶太急,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胜在隐蔽,易于藏身,不必像现在担惊受怕。”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道:“分开也行,但干粮和药是不是也得分一下?” 陆鸢点头:“是该分一下,我已命人将剩下的干粮和药分成几份,大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褚家几位长辈拿到东西后,大略点算了一下,疑惑道:“不该这么少吧?” 陆鸢道:“贺小将军如今高热不退,我多留了一些药给他。” 怕诸位叔伯有意见,她又补充:“咱们这一路受他照顾良多,总不能见死不救。” 褚暄见几位叔伯仍是不乐意,怕他们责难陆鸢,帮腔道:“贺子云伤成这样,也是为了护送咱们,褚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嫂嫂做的没错。” 郑氏虽与陆鸢有些旧怨,但知此时危难,她要安置一大家子人属实不易,遂也帮她说话,“危难之际本就该互相帮忙,没道理让人笑话褚家自私自利,见死不救,她这事做的没得说,你们要是有意见,我那份干粮匀给你们。” 话说到这份儿上,褚家几位叔伯再计较下去难免要起争执,各自收起分好的东西散了开去。 陆鸢又对郑氏道:“母亲,明日你和五弟他们一起走小路,一切小心。” 郑氏问:“你不与我们一起?” 陆鸢摇摇头:“贺将军昏迷不醒,得乘车走官道,阿鹭不肯与他分离,我也想留下照应。” 如今人群分散,护送的家兵也得分散开来,官道上的危险只增不减,走官道实为下策。 “嫂嫂,别走官道了,我背上贺子云,咱们一起从小路走。”褚暄提议道。 陆鸢摇头否了他的提议:“弟妹也怀着身孕,你还有稚子要照顾,而且小路崎岖,你背上他恐怕寸步难行。” 褚暄想了想:“那多留几个家兵跟着你们。” 陆鸢笑了笑,谢过他好意,“我不能跟随照应你们,本来就心中有愧,只要你们照顾好自己,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嫂嫂,你别这么说。”褚暄叹口气,“要是三哥在就好了,你说谁能想到那胡贼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踏进长安来!” 大周宴安日久,自先帝朝已不修边功,加上长期内斗损耗,被土蕃铁骑一举攻破长安也在意料之中。 许是被褚暄牵动了情绪,陆鸢也禁不住想,要是褚昉在会是怎样? 长安城破之前几天,她还收到了褚昉的信,言他刚抓获了一批企图暗杀他的毛贼,还跟她抱怨贼人狡猾奸诈,差点伤了他的命根子,最后又说十分后悔没叫陆鸢早日给他生个孩子,若是命根子不保,以后都没机会做爹了。 想起那封长信,陆鸢不由勾了勾唇。 不知褚昉可听说了长安的消息,如今是否已经踏上北上归程? 第二日天色初泛白,人群便依商定好的路线分散而去,官道上只留了陆家父女和贺家人,外加几个商队护卫。 陆鸢本来要贺家兄妹也从小路走,但他们坚持留下来照顾贺震。 昨日还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今日已人走车空,几堆燃剩的灰烬被秋风一扫,也散了开去。 陆鸢拿贺震的长刀削了几根一头尖尖的竹杆,权当箭矢使用,又背上贺震缴获来的弓,亲自驾车。 陆敏之坐在女儿身旁,也拿起了长刀。 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在这样关头,退亦是死。 “爹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你若早跟着圣上跑了,也不至于拖累我们不是。” 圣上撤离时,五品以上的官员也都在亲军保护下随行,陆敏之却从大队伍中脱身而去,坚持等两个女儿收拾一番拖家带口,和他们一起踏上避难之路。 “小没良心!”陆敏之斜了一眼女儿,握着长刀练习砍杀姿势。 他一介读书人,连鸡都没杀过,握着刀手生的很。 才出发没多久,身后便有了动静,战马奔腾的声音夹杂着金甲碰撞的声音,一阵急过一阵席卷而来。 “爹爹,你来驾车!” 陆鸢回头观望情况,见身后人头攒动,都穿着土蕃重甲。 “少主,是胡贼!” 且明显敌众我寡。 陆鸢四下看看地势,见前方不远就是一个转弯,遂命护卫快马加鞭转过弯去。 借着弯道庇护,贺家小弟背着贺震下了马车,与陆鹭一起躲进了道旁的密林里,马车内一空,陆鸢把父亲也推下马车,独自驾车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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