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想来张相没这能耐结党营私,叫一整个政事堂的人,还有诸位谏官都听命于你。” 张必听这话,脊背发寒,面色大变,惶恐道:“褚大人,不要血口喷人!” 褚昉淡淡然,“你心虚什么?我何曾说你结党营私?” 张必这才察觉上当了,想来褚昉故意引他争执,就为牵出他结党营私的说法,虽然空口无凭,但他勃然大怒的反应,叫圣上瞧在眼里,难免就是心虚了。 褚昉这是杀人诛心。 张必不再说话,面色沉静下来。 褚昉却在这时又以半谨慎半玩笑的语气问他:“政事堂的人不会真的都听你的吧?” “褚大人,出言三思!”张必怒声,瞪着褚昉,胡子都颤了。 褚昉呵呵一笑,扫过其余谏官和宰相,看回张必:“张相不必动怒,我信你没有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四字格外刺耳,偏张必无从辩解。 褚昉与张必你来我往的争执,圣上却把一众人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判断。 褚昉看着张必气急败坏却不得不忍着的模样,眉宇染上一层畅快之色。 ··· 褚昉与陆鸢一道离宫时,已经是傍晚。 “你今日在宫里可还好?”上了马车,褚昉随口问了句。 陆鸢点头,“我没去找梅妃娘娘说话。” “嗯?”褚昉疑惑地看向她。 陆鸢今日去了梅妃处,在殿外听见里头有哭声,像是颖安郡主在哭鼻子,便没进去,寻个借口去了其他妃嫔处。 颖安郡主极少哭成这样,周玘又在这时受伤,陆鸢隐约觉得他们之间有事发生。 “撞见什么事了?”褚昉见陆鸢心有考量,询问道。 “没有。”陆鸢不想说太多周玘夫妇的事,只问褚昉:“你的事怎么样了?若实在不行,我把生意都交出去,免得他们再以此来诟病你。” 褚昉愣住,她这意思,是甘愿为了他,安于内宅,相夫教子了? “左右现在国难方歇,生意不好做,停一阵子也无妨。” 褚昉才有些雀跃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她是这样考虑的。 “不必,依你的心思便可。”褚昉还是这样说了句。 “那你,有办法解决圣上交给你的事么?”陆鸢问。 褚昉微颔,并不多言。 陆鸢察觉他有一些失落,虽不知缘于何事,却想安慰他,靠着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把玩着他腰间的蹀躞带,柔声开口唤了句“照卿”。 她知道他想进入政事堂,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做事总要做到极致,文官武将,都要做领头人,他也有这个能耐,可是面对群臣诟病,他会为了保全她喜欢做的事,放弃他咫尺可得的抱负。 这样的世道,多数女子只能囿于深宅、靠着夫君给予的体面过日子,她却能坚持自己的事,还能做的风生水起。 她的体面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可以不必仰人鼻息,但她的夫君,愿意让步,愿意背负着一些诟病闲话,愿意庇护着、纵容着她去挣自己的体面。 她实有些贪心,不仅要体面,还要自由。 可他却纵容着她的贪心。 “照卿。”她又轻声唤了一句。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竟已说不出那些千恩万谢的话。
第82章 不可尽信 ◇ ◎像个叛逆好强的稚子◎ 陆鸢只是唤着褚昉的字, 没有道谢,把玩着他腰间垂下来的蹀躞带。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陆鸢重心不稳, 手下想找支撑, 下意识就顺着褚昉的腰滑了下去,按在了不可言说的地方。 褚昉在她按过来时夹紧了腿,还是没忍住“嘶”地吸了口气。 他低头看陆鸢。 她方才那样唤他的字,竟是在暗示什么? 她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且兴致一来就片刻等不及了? “疼不疼?”陆鸢忙撤回手, 看着褚昉神情越来越微妙, 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说呢?”褚昉微垂眼看着她,声音很淡。 “很疼么?”陆鸢听他说话竟有些克制隐忍,像是忍着疼一般,想他生病受伤都不曾哼一声,这次竟然疼得声音都哑了, 必是她没收住力道, 按重了。 “要,要看大夫么?”陆鸢关心地问。 “不必。”褚昉的声音依然低沉。 “真不要么?”陆鸢再次询问。 褚昉微微点头,“揉揉便好。” “揉……” 陆鸢默默藏起自己的手,细细看他神色,哪里是疼得克制隐忍, 分明是动了歪心思。 马车还是偶有颠簸,回到褚家,褚昉先跃下马车, 回身抱着一件大氅, 脚步轻松地迈进了府门。 陆鸢通身裹在大氅里, 不敢挣扎, 怕露出满面的潮红。 “你,你越来越胡闹了!” 进了屋,陆鸢才敢放声说话,方才在马车里,他竟然把她按在车壁上…… 褚昉看着她脸上尚未退却的潮红,眉目生温,“我不过依夫人指示行事,何曾胡闹?” “我何曾指示你……” “夫人仔细想想,果真没有么?”褚昉看看陆鸢的手。 “我那是不小心!”绝无逗他的心思。 “那,夫人之前唤我的字,玩我的腰带,都是不小心?” 陆鸢语塞,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只觉这事越描越黑,撇开褚昉不管,进内寝换衣裳。 他方才手下没轻重,将她小衣扯裂了。 内寝的卧榻之前有一扇绢画屏风,陆鸢在屏风后换衣裳,身姿落在屏风上,玲珑娇俏,雪色的肌肤若隐若现,似雾里看花。 陆鸢听到有脚步进了内寝,隔着屏风一看,褚昉已到了衣箱旁,低头找衣裳。 陆鸢没管他,抱着衣裳进了帐中去换。 出来时,见褚昉站在帐幔外、屏风里换衣裳。 换下来的袍子搭在屏风上头,蹀躞带随意挂在袍子外,恰巧露出系在外面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是个粽子形状,虽是缎布缝制,但不是上等缎,缎面绣着简单的如意云纹,绣工也是一般,上部以红色抽绳系结封口,里面圆鼓鼓的,不知道填充的什么。 陆鸢趁褚昉不备,拿过平安符放在鼻间闻了闻,是艾草的味道。 “别动。”褚昉一扬手,将平安符抢了过去,宝贝似的重新系在新的腰带上。 陆鸢微微颦了眉,一言不发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出去了,没管褚昉的衣裳。 “小气鬼。”褚昉哼了句。 ··· 褚家和陆鸢铺子里的账目很快都被送了回来,驻守府里查封财货的官差也撤走了,修葺工作恢复如旧。 左右已经被使了一次绊子,安然化解,陆鸢也不再顾虑,照旧请了多批工匠赶工期,势必要在年前修葺完成,铺子倒无所谓,府第关系族人生活,若到处都是破败之象,过年的喜庆都要减退几分。 天气晴好时,陆鸢会到府内各处走走,察看各个院子修葺进展,到了丹华院,王嫮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岁的团郎穿着花团锦簇的小红袍子,在保母照看下颤颤巍巍地满地跑,喜庆活泼,憨态可掬。 “嫂嫂,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王嫮已经又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起身困难,便也没同陆鸢行礼。 自此次陆鸢嫁进来,很少在各个院内走动,有事也都是差人来禀一声,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意上,所幸自褚昉上次整顿之后,褚家表面和和气气,再没什么争抢龃龉,陆鸢省了不少心力。 陆鸢笑着说:“我来看看,院子里可有其他需要?” 陆鸢念王嫮之前逃难时辛劳,怕她伤了身子,回到府中后,不消她提,主动叫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王嫮对她此举十分满意,见面自然热络了些。 “一切都妥当。”王嫮手里正在绣着一个福囊,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个可爱的虎头,绣工极其精巧,她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陆鸢坐会儿。 陆鸢坐下,看看她手中福囊,“给团郎绣的么?” 王嫮摇头,“给照英的。” 她从旁边针线筐里拿出一个小一号的福囊,还未开始绣,“这是团郎的,这不马上要过年了么,佩上福囊迎春纳福。” 陆鸢有一瞬讶然,“这福囊如此可爱……” 还有些稚气,褚暄竟也愿意佩戴,不怕人笑话么? 王嫮却道:“嫂嫂,不怕你笑话,照英就喜欢这样可爱的物件,当初我们还未成亲时,有一次他生辰,我给他绣了个香囊,绣的是福鹿,送给他时,却叫我调皮的侄子给调了包,变成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小老虎,一看就是给稚子戴的,他竟也二话不说,就那样戴了一整年,别人笑他,他也不恼。” “后来再逢他生辰,我想给他换一个,他还特意要我绣个可爱的图样,不要那些老气横秋的花样。” 陆鸢听了,笑着道句:“五弟性情真好。” 王嫮虽没有说话,唇角却勾起满足的笑容。 陆鸢又看看那福囊,不禁想起褚昉不离身的平安符,也不知那平安符是谁送的,叫他稀罕成那样。 王嫮凑近她耳边,“嫂嫂,你身子还没调好么?” 陆鸢不防她会突然问起这事,面色一讪,没有说话,只是干笑了两声。 “嫂嫂,你们要不去拜拜送子娘娘?很灵验的,我那年就是拜过之后,回来就怀上了。” 她又交待:“叫三哥跟你一起去,这事要夫妻一起才心诚。” 陆鸢说着好,抱着团郎逗了会儿,借口还要去其他院子看看便离开了。 陆鸢近来有感觉,褚昉不知为何好像不着急要孩子了,算来他已经二十有七,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 但这事,她怎好主动提? 离了丹华院,见五六个孩童在前院玩耍,他们都已是读书的年纪,但府内学堂正在修葺,他们便得了几日闲散。 褚六郎眼尖,先看见了陆鸢,叫着“婶娘”跑了过来。 “婶娘,我想吃橘子。”褚六郎与陆鸢向来亲厚,馋嘴这事从不遮掩。 前几天陆家长兄自南边回京,给贺家和褚家各送了几箱橘子,虽说名义上,褚昉小家是分了出去的,这橘子便是不分,旁人也挑不出理,但陆鸢不想因这些小事让人背后说他们夫妇小气,遂还是公平地各家分了些。 橘子在往年并不算稀罕物,褚家这样的人家是不愁吃的,但今年橘子价格高的出奇,长安城又是一片破败,北来贩运的商贾也少了,橘子便稀罕起来。 各家分到的橘子也就小小一筐,褚六郎定然没有吃尽兴。 陆鸢不馋这些东西,房里还剩了不少,叫褚六郎去她院里拿。 褚六郎欢呼一声“谢谢婶娘”,一扬手,带着几个孩童往兰颐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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