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冲喜也便罢了,可恨的是当她的儿子好转之后,姑母又开始嫌弃她的出身,非但毁了婚约还害的她殒命。 至于那个人…… 雪衣一回想便头疼欲裂,看不清脸面,眼下只模模糊糊记得他也是个出身显贵之人,指腹粗粝,上有薄茧,磨的她微微发疼,料想是个经久从军的武将,后腰还有一闪而过的月牙印。 余下的,便是一些零碎难堪的场面。 她那时懵懂,只当是情到深处,现在想来那人分明是只把她当做一个玩.物,才那么肆意玩.弄。 所以,他也压根不在乎事情败露之后她的下场。 如今,她既做了这许多日的梦,得了先机,便万万不能再走了老路了。 雪衣抓紧了帕子。 然而既来之,依姑母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家里又回不去。 为今之计,她须得在姑母开口冲喜之前嫁出去,嫁的人还必须让姑母有所忌惮,才能不插手。 可这样的人如何好寻? 长安虽是遍地贵姓,但在这“五姓七望” 之中,博陵崔氏也是无可争议的一等士族。 雪衣头疼,恍恍惚惚间忽然想到了晴方的话,复又坐了起来:“你说,今晨是崔二公子撞了我,而后带我们入府还替我们安排了屋舍?” “正是他。”晴方从没见过这样的英姿,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忍不住慨叹,“这位崔二公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着实有世家嫡子的风范。” 那时坊市嘈杂,雪衣戴着幂篱,并未看见这位二表哥的形貌,依稀只记得他擦身而过时衣袖带起的如孤山篱落般的清气。 ——和他的声名格外的相符,十足的君子。 这样的清贵君子,将来又是入主鸾台的文官,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雪衣心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这位二表哥,岂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这位二表哥听闻最是谦谦君子,便是她引诱不成,大抵也只会像寻常读书人一般,轻声斥责两句便无事了。 她借口将冲喜之事换了个法子说了,侍候的女使晴方似懂非懂,只含蓄地劝:“不过,白日里匆匆一见,这位崔二郎芝兰玉树,清隽儒雅,恐怕不是个容易接近的性子。” 雪衣何尝不知,可除了崔二郎,她实在不认识别的人了。 正思忖间,一抬头看到了额上的伤,她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心思:“不是还有这伤么?听闻这位二表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不小心伤了我自然是要来看望的,兴许可以借此伤与他多些接触。” 她一笑起来,眼睛亮如星子,熠熠动人,颊边浅浅的两个窝,更是格外招人喜。 连晴方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眼。 论门第,这崔家是天下第一高门,若是这世上有论美人的,她们娘子定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崔二郎身份高贵又如何,说到底也是个男子。 晴方愣了片刻,拿着手中的药无措:“那这药,娘子不用了?” 雪衣思索了片刻,对着镜子比了比额上的伤,果断摇头:“我瞧着这伤还是太轻了些,怕是过不了几日便好了,坊内的闭门鼓已经敲响了,待会儿这位二表哥下值后说不准会来,你过来,替我再弄的重些。” “啊?”晴方张圆了嘴,“您还要自己再伤着自己?” “想留住人自然得吃些苦头。”雪衣抿着唇,下了决心。 晴方只好硬着头皮伸出了手,可那指尖颤巍巍的,尚未碰到肿包,又忙蜷了回:“娘子,我下不去手,要不咱们就装一装吧?” “不可。”雪衣摇头,“叫人识破了就麻烦了,你既狠不下心,我只好自己来。” 她语气坚决,可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姑娘。 长睫低垂,攥着手心,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狠心地撞了一下。 闷闷的一声响,晴方连忙捂住了眼,倒抽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门外的小厮也被惊地睁圆了眼。 原打算叩门的手僵在半空,觑了眼身旁站着的那高大身影。 今日二公子办差的时候不慎伤了位柔弱的表姑娘,刚下值便依礼过来探视一番,谁曾想,正撞见了这位表姑娘的惊人之举。 自打二公子丁忧结束之后,时不时便有娇俏的小娘子“偶然”撞上来,惹得公子心烦。 这小娘子听着声音这般和软,没想到也是一个心机女。 身边人的气息骤然沉了下来,小厮拎着手中的药为难:“公子,那咱们……还进不进去?” 片刻没有回声。 檐下风灯摇曳,昏黄的光顺着高挺的鼻分成明暗两边,照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那隐没在夜色里的人才掀了掀眼皮,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3章 熟悉 明明是在笑,但那笑声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小厮悄悄抬眼,却瞧见了公子黑色织金衣裾上溅着的几滴干涸的血迹,呼吸一窒,顿时头皮发紧。 自从大公子走后,世人都夸他们公子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时间久了,他慢慢也这么以为了。 小厮现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时公子手握寒铁,一路走,一路剑尖滴着血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连忙告诫自己不可再深想,垂着手恭谨地问道:“公子,那咱们现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这种小事原本无需崔珩亲自来的。 但今日坊市大乱的时候,那女子的幂篱被迎风吹起了一点,露出了一点小巧的下颌。 不知为何,他手中握着的剑似乎在鸣震,震的他手腕微微发麻,这才亲自前来。 可谁知刚到门口,却撞见了这么一副画面—— 这位表妹……还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一双眼喜怒不辨,只淡声道:“去敲门。” 小厮听着他微沉的声音,默默地替这位表姑娘叹了口气。 ** 房间里 那额上的伤本就不轻,被雪衣这么一撞,现下鼓胀的如鸡子一般,看着格外令人心惊。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万一留了疤该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双眼的手缓缓张开,从指缝中看了一眼,又立马合了上。 “我有分寸。” 伤处泛起细密的疼,雪衣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铜镜细细地看。 这些年长在内宅里她挨的罚受的伤还少么,什么样的伤会留疤她清楚的很。 晴方叹了口气,着实佩服她们小娘子,对自己狠起来简直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雪衣却没这闲心自艾,她眼神渐渐凝聚,偏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霭。 隔着重重的垂花门,坊内的“闭门鼓”声声催人,眼看着就要宵禁了,料想这位二表哥也该到下值的时候了。 正思索的时候,一缕晚风幽幽地吹拂起了珠帘,雪衣凝睇,却瞧见那门正敞着一掌宽的缝,登时便紧张了起来:“这门怎么没关紧,我不是吩咐过到了这府里要事事小心么,方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晴方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呀了一声:“大约是被风吹开了。” “只是风么?” 不知为何,雪衣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动静可不小,晴方也忧心的紧,连忙出去。 可手还没搭到门上,外侧却率先响起了敲门声。 “敢问,陆小娘子歇了否?”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细看,才发现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圆领缺胯袍的小厮,看着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举动被瞧见,警惕地捏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身旁的小厮,今早郎君办差时不慎冲撞了小娘子,刚下值便特意过来瞧瞧。” 小厮侧身让了一步,那后头身着襕袍长身玉立的公子忽然映入眼帘。 她们娘子生的美,虽则出身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吴郡每每出门,总是引得一群才俊偷偷围看。 但即便是见了那么多俊俏的郎君,眼前这一个却是无出其右,单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便叫人不敢抬眼。 “请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厮那温和的态度,料想他们应当没瞧见屋内的举动,妥帖地侧了身引了他入内。 如今大周虽对女子宽容了些,但男女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这郡望之家。 是以崔珩只走到了外间的珠帘前便停了步,隔着密密的帘子,眼神平视,并未看向里间。 帘后,雪衣自打听见了那沉稳的脚步声便心里发紧,连忙拢好了披帛,碎步挪了过去:“见过二表哥。” 她声音本就细软,眼下刻意拿着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态。 隔着一道帘子,小厮隐约只能瞧见那投在壁上的纤长剪影,低下头,努力憋着笑。 ——这小娘子方才发狠时撞伤自己的声音可不像这般细弱。 他们公子一贯最厌恶装腔作态之人了。 小厮微微偏头,果然瞧见崔珩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面无表情:“表妹请起。” 片刻,为了不失礼,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低沉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过来,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凉意。 雪衣撑着腰慢慢站起,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总觉得这位表哥似乎……与传闻中的温润如玉,有哪里不一样。 不过,玉石也分冷暖,何况眼前的这位将来可是要继承整个崔氏的,自然要稳重些。 雪衣将疑虑抛了出去,扶着额故作轻松:“只是冲撞了一下,起了块肿包罢了,并无大碍,料想将养个一旬便无事了。倒是劳累了表哥,忙于公务还拨冗前来,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仅是撞了一下,竟要养上小半个月,少不得要他们公子时常来探望。 小厮一琢磨,不由得暗叹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机。 崔珩薄唇微启:“烈马一时不服管,冲撞了表妹,是我的错,既如此,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尽管到大房拿对牌传府医。” 他此言原是想让她尽快养好伤,了结这段牵扯,可听在晴方耳朵里,便是二公子对她们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贴心地安排好了医药。 雪衣心中也微微雀跃,正要开口道谢的时候。 不巧,一阵北风忽破开了窗,卷起了垂坠的珠帘。 玉石清琮,珠帘半卷,雪衣一抬眼,当看到了眼前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时,脑子里像是有焰火炸开一般,耳边尽是嗡鸣。 “娘子。”晴方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是怎么了?” 雪衣正气血上涌,方才正对上那道冷漠的视线,不知为何,仿佛见到了梦中人一般。 她平了平气,再一定睛细细地打量了片刻,却发现大约是她看错了。 眼前的人虽则看起来清冷了些,但那双眼平静淡然,并未藏着冷意,甚至还转向了她:“表妹何故这般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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