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花瓣一点,一点,搓磨揉碎,拧出了汁液。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瞧见二哥笑了?” 三房的崔六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浪荡劲儿,好奇地伸着头凑过去,“二哥这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了,也让我瞧一瞧。” 崔珩瞬间敛了表情,随手一拂,那花瓣轻飘飘坠了地。 原来是朵残花,有什么可看的。 崔六郎撇了撇嘴,当看到崔珩调转着步子,一脚踩上那花瓣时将要离开时,立即敛了嬉笑拱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二哥留步!” “何事?”崔珩不用看,就知晓这个弟弟又惹麻烦了。 “二哥真是慧眼如炬。”崔六郎双手无意识地搓了搓,张了张口,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斗鸡输了?”崔珩声音淡淡。 “非也。”崔六郎挠了挠头:“二哥明鉴,自打上次被你训过之后,我便再没去斗过鸡。” “不是斗鸡。”崔珩顿了顿,“那是斗蛐蛐?” “也不是。”崔六郎仍是摇头。 “你该不会去了赌坊?”崔珩眉间一凛,声音变得严厉。 “二哥,你怎么这般想我!” 崔郎虽是贪玩了些,却万万没有到赌钱逞凶的程度。 “到底何事。”崔珩冷了脸,“不说我走了。” 崔珩说走便走,步子一迈,崔六立即便慌了神,连忙扯住了他的袖角:“二哥别走,你一定要救我,我阿耶快班师回朝了,这次南衙①的考核若是不过,我可就要被他带上战场了!” 听到“南衙”这两个字,崔珩忽然停了步。 崔六郎见他不是毫无触动,这才接着开口:“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生来见不得血光,一见便晕,阿耶若是非要将我带上战场,那我肯定没命活了!” 生在将相世家,却落了个不能见血的毛病,崔六郎打小因着这事没少挨三老爷的骂。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三老爷甚至还把他丢到了南衙去磨练,但这毛病却仍是改不掉。 如今他倒是不至于晕了,但是还是会犯恶心。 想想那场面,正打着仗呢,红刀子一出,敌人没倒下,他反倒抠着嗓子狂吐,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三老爷一想到他戎马半生,结果却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便气得想拿马鞭抽他! 幸好三夫人是个脾气和软的,跟着在一旁劝,三老爷出征前才把崔六郎丢到了南衙,若是能过的了南衙的考核,日后便留在这长安慢慢来,若是在南衙还改不了,他就直接把人带到战场去,多杀几个人,见多了血习惯了也就好了。 崔珩自是知道这些事的,顿了片刻问道:“这次考核考什么?” “行狩。”崔六郎一喜,连忙凑过去,“郑统领说了,这次要去西山行狩,打活靶子,每个行伍前十甲留下。郑统领曾经是你的师父,他的行事你是知道的,挑的是西山最险峻的地儿,先不说能打多少,就我这个毛病,恐怕见了血之后连下都下不来,更不要提通过了,二哥,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而南衙现在的最好成绩,则出自这位二哥之手。 崔六郎没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小心地觑着兄长轮廓分明的侧脸,不敢错过一丝神情。 崔珩神色淡淡,当听到“师父”两个字时,腿上的旧伤微微刺痛,须臾又沉了脸:“这是你的事,我不便插手。” 崔六郎没想到他竟真的袖手旁观,一着急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二哥,您只要帮我过了这次就成,剩下的我慢慢改,我真不想被阿耶带去西北!” 崔珩却径直捋掉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崔六郎急的额上直冒汗,一连叫了几声,崔珩都不回头,眼看着他要拐过弯儿,进了园子的时候一着急忽然喊了出来:“二哥,你难道真的要做一辈子文官,再也不上战场了?” 崔珩旁若未闻,步履从容。 崔六郎看着他一身襕袍,气质儒雅的样子心里像是有火在烧,一冲动又气鼓鼓地喊了一声:“那你连大伯和大哥的深仇也不想报了么?” 他这回用尽了力气,声音大的空旷的园子里仿佛有回音在飘。 崔珩终于停了步。 一回头,狭长的眼中透着寒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7章 替身 平心而论,这一眼并不算严厉,但只是淡淡的一扫,崔六郎却莫名有些腿软。 幸好崔珩也只是看了这一眼,便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完了,我怎么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崔六郎到底年纪还小,这会儿一回过神恨不得拿麻布直接堵上自己的嘴。 而且他竟还是在大房的园子里大放厥词,若是让那位出身赵郡李氏的大伯母听见了…… 崔六郎一头冷汗,四下环顾了一圈,趁着大清早的园子里并无人路过连忙转身溜走。 小径的尽头,崔珩步履仍是从容,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慢慢收紧。 不知不觉便绕过了垂花门,走到了母亲住的凝晖堂,于是顺势进去请安。 凝晖堂一如既往的安静,崔大夫人李氏爱静,因此园子里只留了几丛低矮的灌木,连小巧的流莺都无处藏身啼鸣。 林妈妈正掀了帘出来,一抬头,正看见一袭月白的襕袍,原本板着的脸上豁然笑了起来:“二公子来了,不巧,夫人昨晚犯了头风,眼下尚未梳洗好呢。” “又犯了头风?”崔珩微微皱了眉,“前日府医不是说了母亲的症状已然好了大半么?” “这次并不是从前的旧疾。”林妈妈解释道,“大约是春日多风,一时着了寒罢了。小厨房今日做了馎饦,公子要不要用些?” 崔珩微皱的眉这才松开,随口应下。 转身出去的时候,林妈妈忽又看见崔珩后领上沾了片梨花瓣,忍不住一笑:“您是刚从梨花院那边过来?” 崔珩没料到衣领上还沾了一片,伸手掸了掸:“晨起有些事。” 梨花院是二房的院子,二公子一大早去那里做什么? 昨日杨保来吩咐以后从大房要给梨花院的一位新来的表姑娘支一份汤药,难不成这么早前去是为了见那位表姑娘? 林妈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大事,敛了敛眉,忙回身进了里屋。 那花瓣飘落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气,绕在鼻尖,满是春日的气息。 春日? 崔珩端着白瓷的手一顿,终于明白了那位梨花院的表妹如此熟悉了。 原来是她啊。 那个三年前他搭救过的少女。 往事忽然涌来,崔珩无心再碰那馎饦,负手站到了窗边。 “怎么不动,不合胃口?” 片刻,崔大夫人由林妈妈扶着走了出来。 她衣着素雅,脸庞周正,连身上的披帛都是挑不出错的秋香色,领口也没有像常人一般开的袒领,而是用竖起的交领围的严严实实的。 只是看着有些畏寒,即便是春日手中依然抱着一个暖炉。 “不是,只是有些凉了。”崔珩转了身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既是凉了,那便换一碗来,我正好也没用。” 大夫人叫了他起,贴心地跟林妈妈吩咐道,“你去把那樱桃馎饦端两碗来,把浇头浇的重重的,二郎从前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这馎饦时下人吃咸口的多,甜口的少。 着甜口的分明是大公子爱吃的。 林妈妈站在一旁,当听到了大夫人的话时,忍不住想提醒,崔珩却先她一步应了声:“谢母亲。” 林妈妈的话被堵了回去,视线在母子二人间逡巡了片刻,欲言又止。 二公子一身月白襕袍,月朗风清,越长大倒是和当初的大公子越来越像了。 可二公子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鲜衣怒马,挥斥方遒,连吃馎饦都与常人不同,要放许多西域来的胡椒,全长安也找不出比他更肆意洒脱的。 若是没出当年那件事就好了。 林妈妈叹了口气。 从前,大房的两个嫡子,大公子善文,二公子善武,两人相得益彰,一直是夫人的骄傲。 可三年前突厥来犯,边境突然告急,大老爷被紧急任命为征西元帅出征,按理,二公子作为他的副将也是该跟去的。 但那时二公子的腿不巧因救人受了重伤,无法成行,一直留守在长安从未上过战场的大公子见状便以懂兵法为由自告奋勇顶替他前去。 可谁知,这一去,却落得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突厥人残忍,擒住了不算,还要百般折辱。 崔家的将士们拼死抢出了半副残躯,用马皮裹着,怆然送了回来。 大老爷经受丧子之痛,一时急火攻心,最后虽逼退了突厥,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不久也病逝了。 夫、子皆亡,对大夫人打击甚大。 多年宗妇的风范使然,她并未失态,只是平静地恳求老国公要他看在大房父子皆为国捐躯只留下了一个男丁的份上,放过她的次子一回,决不能让他再上战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且一送就是两个,老国公一夜须发皆白,沉默着答应了。 因此尽管二公子当时一心要上战场为父兄报仇,老国公也没松口,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后,只准他走了文途,供职于京兆少尹。 至于崔家的兵士,则交到了三房手上。 这些年来,大夫人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有时病的糊涂了便忍不住念叨,若是当初上战场的是征战经验丰富的二郎就好了,如果是他去,大郎说不定就不会遇难。 看向二公子时,那眼里也分明是在透过他在看大公子。 但林妈妈却忍不住想,大公子虽死的冤枉,二公子又何辜? 突厥人暴虐,即便是善战的二公子去了,就一定没事吗? 何况大公子战死一事,恐怕没人会比二公子更痛苦。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改往日的少年意气,变得沉稳起来,尤其是近来入了京兆尹做文官以后,几乎活成了第二个大公子…… 可命运如此,又能怪谁呢? 要怪也只怪二公子当时搭救的那个女子太过忘恩负义。 听当时的小厮说那女子当时着急回去救人,他们便不顾腿伤,把马车让了她,等她救完人再回来送他们公子去医馆。 可那女子驾车离开后便一去不回,他们公子的腿伤被耽误了,这才数月未好,不得不让大公子顶上了战场。 林妈妈看着二公子一言不发地吃着樱桃馎饦的样子,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崔珩脸上一贯辨不出喜怒,大夫人见他不多时便用完了,净了净手,贴心地关照道:“京兆尹统管京畿,你身为少尹,领巡察之职,平日忙于公务,就不必这般频繁地来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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