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还期盼着能凭今日扭转一下印象,现下却是希望他再不要踏足了。 可偏不巧,二表哥来了,也的确是为了这幅画。 雪衣一瞧见杨保手中那画卷,弯身行礼时低着眉,倒真有了几分羞怯。 可这副装扮精致,面若桃花的样子落到了崔珩眼里,又坐实了几分她是故意画坏的印象。 不过纵使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这位表妹生的确实是好。 仅是淡扫蛾眉,轻点唇瓣,整个人便昳丽多姿,服红裙随着她弯身一款摆,仿佛一只翩翩欲飞的蝶,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只是这罗裙,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纵使围着披帛,她白皙的肩隔着一层仍是若隐若现,白的晃人眼,忽令他脑中一闪而过了昨晚旖.旎的梦境。 崔珩微微皱眉,移开了眼,循礼问了一句:“晨起府医来过,不知表妹的伤如何?” “已经无大碍了。”雪衣知晓这府医定然会跟他回禀,并不敢夸大,只是轻轻地开口 “多亏了二表哥昨日送来的药,药效极好,表哥破费了。” 两人之间用屏风隔断,透过细纱,崔珩隐约看见那案几上除了一个空药碗,还摆着一盘缺了一小半的蜜饯。 视线一扫过,崔珩眼前慢慢浮现出她捏着鼻子喝药又忙不迭地扒着蜜饯往嘴里塞的场面,忽然笑了。 雪衣端坐在屏风后,隐约间听到了一丝极轻的笑声,手腕往下压了压轻罗小扇露出了眼,发觉那笑声似乎正是从屏风后传过来的,一时间忽然有些糊涂,不明白这位二表哥是在笑什么。 但崔珩脸上的笑意只是一瞬,须臾便不见。 雪衣眨了眨眼,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正欲发问的时候,崔珩却将画卷拿了出来,淡淡地问道:“表妹,这画像是你所做么?” 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在出身良好的同辈面前丢脸着实难堪,雪衣一脸的明艳顿时颓败了下去,低着头讷讷道:“是……是我。” 崔珩眉梢微动,没再追问。 可他这副淡定的模样反倒愈发令人难堪。 毕竟一个士族女子,即便是破落户出身,画技差成这样也着实难得了。 房间里一时间静默无言,雪衣如坐针毡一般,脸颊烧的滚烫。 晴方满嘴的话憋在了心里,有意想解释,其实她们娘子并非不想学画,而是没机会学。 从前娘子和先夫人一起被丢在庵堂里,若不是长到十岁,姿容出众,老爷图谋着这番姿色将来兴许能嫁个不错的人家才把人领回去请了先生,只怕现在还什么都不会。 可她尚未开口,便被雪衣于背人处摇了摇头拉了回来。 说这些卑微的琐事又有什么用? 崔珩出生在这钟鸣鼎实之家,大概根本就不会明白还有人会有想学画却学不起的烦恼,更不会想到她连帕子都备了锦帕和棉帕两种来俭省着用。 他根本不会感同身受。 因此雪衣平了平气,脸上的绯色褪下了一些,并不多解释:“我画技实在差矣,这画像既如此重要,要不然我口述于表哥,表哥亲自动笔?”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崔珩并未推辞,吩咐道:“拿笔墨来,你说,我画。” “当时坊市混乱,人马交织,我又惊吓过度,依稀只记得那匪徒大约五尺身高。”雪衣细细地回想着,“至于面貌,似乎是塌鼻,长目,宽耳,其貌不扬,一身的小厮摊贩打扮。” 杨保研着墨,崔珩扫了眼她的画,在轮廓上删删改改,两个人核对了好一番。 待终于画完,雪衣揉了揉眼,捧着那画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赞叹:“二表哥画的真好,有一瞬我竟以为是那匪徒重现了。” 倒不是有多形似,毕竟崔珩未亲眼见过,难得的是那笔墨线条中流动的气韵,竟将神似抓了□□成。 她也是个爱画之人,自己画不好,便对善画的人愈发崇敬,方才的话皆是真情实感,一双潋滟的眼睛仿佛透着光似的,满心满眼的看过去,崔珩尽管知晓她是在讨好,却莫名地被那光刺了下,搁了笔:“表妹过赞了。” 杨保接了那画,颇不以为意:“一个匪徒而已,咱们公子幼时曾师从吴带当风的那位大家,平时从不轻易作画,今日能为一个匪徒作画是抬举他了。” 他话里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崔珩皱了皱眉,他才连忙住了嘴,知晓公子只是把提笔作画当做是修身养性之举,并不是夸耀的谈资。 “送到京兆尹去,找几位画师临摹上百份,一一张贴于城门关隘处,让守卫严格查看。”崔珩沉声吩咐道。 杨保立即敛了神色,利落地收拾着。 交代完正事,时候已经不早了,崔珩又回头看了雪衣一眼。 这位表妹虽则心思多了些,倒也不算无用。 因此临出门前多提了一句:“此案若是当真能破,表妹功不可没,到时候我会将你提供线索的事情报上去,不知表妹可有何心愿?” 有何心愿…… 肖想他算么? 雪衣看着眼前的人悄悄抬起了头。
第6章 羁绊 这位二表哥生的真是好,挺鼻薄唇,剑眉星目,便是没有家世的衬托也毫不逊色。 她微微偏过了头,不敢直说,只是盈盈一笑:“能帮到表哥已然我的荣幸了。” 这世间最难还的债是人情债,一牵扯起来便没完没了。 崔珩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扯了扯唇角:“表妹高义,不过这匪徒是个亡命之徒,那日表妹是唯一一个看见了他样貌的人,表妹也被他看见了样貌,所以出门时也一定记得带好幂篱,否则……” 他忽然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没说更叫人心惊。 难不成……这匪徒还想杀人灭口吗? 雪衣脸色唰的白到了底,环顾了四周一圈,莫名觉得这纱裙太薄了,又太艳了,心下直懊悔,连忙拢了拢披帛低下了头:“多谢表哥提醒。” 崔珩这才颔首,一转身,凉薄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娘子,我瞧着崔二郎那话兴许只是在唬你呢。” 晴方正收拾着笔墨,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崔家可是豪族之首,大房的那位老爷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元帅,光是府兵便不知凡几,又地处这金窝似的义宁坊,守卫比起太子身边恐怕更要严密,哪里就这么容易就让一个匪徒混进来了!” 雪衣回了神,慢慢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扇子,她自然知晓这府里是安全的,但因着三年前被几个恶徒围堵的事,她仍是有些不放心,手腕一垂,搁了扇子。 说起来这世事也真是巧,三年前阿娘去世的那一日,她也是被马车冲撞了。 那时阿娘突然病重,派人去请大夫却总也请不来,她只好亲自雇了马车去医馆。 可谁知归途的时候却被几个纨绔子拦住了路,还撞坏了马车,无法通行,幸得一路过的郎君相救,她们方从马蹄下才逃过一劫。 那郎君也因此伤了腿,看着还伤的不轻。 她万分感激,但当时阿娘病重,恩人又受了伤,两难之下一时不知该紧着哪一边。 那郎君倒是体贴,只是让大夫粗粗止了血,而后见她们焦急如焚,不但不要她们照顾,还腾了自己的马车送她们回去。 但毕竟耽搁了许久,等她们带着大夫回去的时候,阿娘已经去了。 阿娘的死太过突然,雪衣那时还天真,总觉得夫妻一场,阿耶定然也不忍看着阿娘不明不白的去了,于是红着眼眶在他书房前跪了一日请求追查,可换来的只是阿耶一句“小小年纪,心思过重”,反倒挨了罚,被关在了柴房里反省。 也因此,她到现在也没能替阿娘讨个公道,甚至都没来得及对那个送她回来的郎君道谢,更不知他后来伤势如何了。 被放出来后,她试图去找,但当时她带着幂篱,根本没看见这郎君长什么样子,更不知他家住何方,姓名几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成了她又一桩心结。 如今她既离了江左,到了这长安来,此生恐怕都难以再见了…… 日光慢慢地从山墙移了过去,雪衣敛了敛眼睫,将那扇坠收起,压住了一丝憋闷。 除了往事,眼下的光景也不尽如人意。 这几次见面,二表哥虽对她颇为客气,但那双眼看向她时,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连她特意换上了服红裙,他也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见丝毫反应。 实在太难以接近了。 接连两次又在他面前丢了脸,二表哥怕是已经有些不喜她了吧? 雪衣支着手臂忍不住心生烦闷,正思索着该如何讨好他时,一低头却看见了桌面的棉纸残留着一片墨迹,似乎是早上二表哥改画的时候渗下来的。 指尖顺着那轮廓勾画了几下,她忽然起了个心思。 这位二表哥对公事颇为上心,那不如投其所好,再试一试? 思及此,她微蹙的眉又舒展了开,让晴方铺好了笔墨,照着那残留的墨迹和晨时的印象摹画了起来,打算多做些追捕的画像送过去,张贴于城楼渡口。 若是能抓到那恶徒,想必二表哥一定会对她生出些好感吧? * 今日天气晴好,崔珩出了梨花院时,沿途的几株梨树正盛开,如叠云堆雪一般,簌簌地随风摇着,铺的满地皆白。 更有一片胆大的,悠悠扬扬地直接落到了他肩上。 崔珩却只是信步走过,浑然未觉。 自看见那一袭红裙之后,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位表妹。 但若仔细去想,却又丝毫没有印象,只余她靠近时发梢拂过的一丝淡香,丝丝缕缕绕的他有些心烦。 杨保跟在后面,公子肩上那一片白花瓣一直在他眼前晃,晃的他不知怎么忽想起那位表姑娘被吓得脸色雪白的样子。 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前问道:“公子,咱们国公府守备森严,莫说是匪徒了,便是连一只不安分的鸟雀都飞不进来,您为何要吓那位表姑娘呢?” 他吓唬了么? 他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些。 崔珩忽然停了步,不轻不重地看了杨保一眼:“你这般笃定,不如近日都由你守门可好?” 杨保一噎,连忙摆手:“小人不敢,这画像还尚未分发下去呢,小人这就去府衙走一趟。” 他说完立即便敛了神情,连那肩上落的花瓣都没敢替公子掸,麻溜地一拱手走远了。 靛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一低头这才发觉了那片不知何时落到他肩上的梨花瓣,食指和中指一并将那花瓣拈了下来,盯着幽幽地看。 半晌,他忽然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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