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便容许她出门。 姑母这边算是瞒住了, 只要二表哥那边不再出什么事, 一切应当能顺利进行,雪衣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临近端阳节的前一日,她去请安时又听闻为了京畿安危,二表哥端阳节要轮值,坐镇京兆尹,不回府里来,愈发松了口气,觉得这回定然是十拿九稳。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只剩了身旁的长姐。 大约是上次落水之事不巧让她下了去,陆雪凝一直对她怀恨在心,总觉得是被她抢了机缘,这几日一直在盯着她,连端阳节也要跟她一同结伴,着实不好甩开。 幸而府里的贵女们是一同结伴出游的,雪衣便打算想办法找个借口甩开长姐再去赴约。 傍晚的时候,数辆马车从国公府一起鱼贯而出,宝马香车,环佩叮当,直奔曲江池。 她们到的时候,曲江池畔已经人头攒动了。 卖胡饼的、镈□□的、糖画的小贩不停地吆喝着,因着节日,更多的是卖粽子的,苇叶的清香混合着蜜枣的甜香一起飘散在夜空里,勾的人食欲大开。 湖上已经停了不少只画舫,画舫的檐边悬着两盏花灯,里面张着一张小案,案上摆放着一樽清酒,两行酒杯。 入了夜之后,头顶是一轮圆月,底下是悠悠的流水,两人对坐,举杯同饮,极有情致。 因而许多前来相看的男男女女都是安排在画舫上的。 来之前,大夫人跟她说那名叫范成书的举子是安排在了一只凤尾画舫上的。 雪衣跟着众人沿着曲江池畔漫步的时候,匆匆逡巡了一遍,果然在西北角看到了一只凤尾画舫。 画舫外的檐上已经燃上了灯笼,她偏头去看时,正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提膝上了船。 那男子身形清瘦,一身青衫,大约就是范成书无疑了。 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是申时,可如今未时刚过,这位范郎君便已经提前到了,尚未见面,雪衣便先生了些好感。 然而她这边,贵女们打算一同到江畔的雅座上品茶听音,雪衣一时抽不开身,明明已经路过那画舫了,却不敢当众过去,只得跟着上了楼。 “你在想什么?” 陆雪凝见她心不在焉,落了座的时候用手肘捣了她一下。 “没什么。”陆雪衣抚了抚额,“只是上次落了水之后,一吹风还有些头晕。” 一提起落水,众贵女纷纷地陆雪凝看,虽未说什么,但那眼中满是讽刺。 品茶听音之余,间或由窃窃私语传出来。 自打上次故意落水的事情传出来之后,陆雪凝在一干贵女中的人缘算是彻底毁了,今日一同出游,除了陆雪衣不得不跟她走一起,其余的数人压根不愿与她同行。 她想凑过去搭话,一开口,众人便齐齐噤了声,仿佛刻意针对她似的。 没错,她设计了落水,想嫁给崔二郎,她的确意图不轨。 但她们难不成又有多高贵么? 一个个的,自恃着身份来指责她,可她们还不是寿宴结束了也不愿离开,留在这国公府想攀上一门好亲事? 这心思都一样,谁又比谁高贵! 她只不过是被发现了而已。 她们不愿同她说话,陆雪凝还懒得打理这帮虚伪的贵女们呢。 总归她的亲姑母是这府里的二夫人,她便是出身再低,机会也要比她们多! 陆雪凝下巴一扬,扯着陆雪衣道:“走,陪我出去吹吹风。” 雪衣在陆家时便常常被她颐指气使,到了长安来了,她实在不想受气了。 更何况,画舫上范成书还在等她。 于是雪衣轻轻扯开了被她攥住的袖子:“我头疼,长姐,你自己去可否?” 陆雪凝最不耐看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直接抓住了她的袖子:“陪我走走都不行?” 雪衣被她抓到袖子直接提了起来,闹得动静有些大。 原本正在听曲的贵女们纷纷回了头向这边看过来,她们虽听不见陆雪凝说了什么,但一瞧这姿态也便明白了,不悦地冲着陆雪凝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雪衣妹妹不是说了头疼么,你为何还偏要拉她出去吹风?”另一人也帮腔。 先前是陆雪凝自己不检点,想趁机落水,最后反倒连累了幼妹掉下去。 如今倒好了,不但不见她愧疚,她反而愈发趾高气昂,驱使幼妹,着实令人不喜。 饶是陆雪凝这样脸皮厚的,也禁不住被人这么打量。 都是陆雪衣!这个妹妹惯会装出一副柔弱姿态来博人怜惜。 “等回了江左我再收拾你。” 陆雪凝压低了声音在雪衣耳边警告着,一个人拂袖离了席。 人一走,雪衣揉了揉被攥的酸疼的腕,轻轻松了口气。 一旁的贵女们纷纷围过来好言相劝,雪衣一个个地道谢,心里着实生了些暖意。 唯独郑琇莹,只是端坐上方,对着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雪衣有点看不透这位郑七娘,那日落水时,她是最先发现长姐端倪的,不知是否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郑琇莹的确觉得可疑。 当时混乱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会一回想起来,处处都是蹊跷。 那日崔二郎上了船,所有的贵女都在往船边挤,唯独一个她,不挤反倒往船舱里躲,就像是知道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兴许是知道计划的。 甚至,段位可能比她长姐更高一点,是有意趁着混乱主动来了二表哥下水的。 郑琇莹便对陆雪衣多了分警惕。 雪衣被她锐利的眼神打量的有些不适,而且听闻这位郑七娘就是大夫人为二表哥择定的未婚妻,被她这么打量着,莫名地……有点怪异。 她移开了眼,当发现时候已经到了申时的时候,顾不得郑琇莹若有似无的打量,寻了个借口出去:“这里有些吵,我头疼的厉害,便先回马车上休息了。” 她当初落水是被众人一起推下去的,认真算起来她们都有责任。 于是众人连声劝着她好生休息。 雪衣便这么悄悄从贵女们身边溜了出去,从避人处,一路小跑着往画舫上去。 郑琇莹瞧见她略有慌张的样子愈发起了疑,低声向身旁的女使吩咐道:“你悄悄跟着,看她到底去了哪。” 她可不信这样美貌又出身低微的表姑娘当真能安分的了。 没多久,女使便折了回来,悄悄在她耳边附道:“回娘子的话,不出您所料,这位表姑娘只叫身旁的女使回了马车,她一个人上了一艘画舫,而且那画舫里还……还有个男子。” 原来陆雪衣提前离席是去私会情郎了啊。 果然,和她长姐是一路货色。 郑琇莹颇为不屑,抿着茶让女使下去继续盯着,打算等再晚些时候领着人一起去瞧瞧这位柔弱的表妹的真面目。 另一边,画舫上。 雪衣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半刻钟,甫一上船,她便连声道歉:“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范成书是个颇能容人的君子,见她急的额上都出了汗,不但不生气,反而极为体贴的将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 “多谢。”雪衣接了帕子,愈发生了些好感。 画舫里的光并不亮,暖黄的光晕下,只见这位范郎君样貌虽不像二表哥那样出挑,棱角分明,但是颇有书卷气,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 范成书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美貌,着实愣了一瞬,须臾才挪开眼:“陆娘子倒是比我想的要出众许多。” 仅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位范郎君的耳廓便红了。 雪衣这几日被迫与二表哥周旋,见惯了他的放肆。 这会儿面对一位这么纯情的郎君,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是讪讪地道:“皮相皆是虚幻,范郎君不必太在意。” 范成书是个直率的性子,坦诚地问道:“陆娘子姿色如此出众,谈吐见识都颇为不凡,为何会答应与我相看?我的家世不知娘子是否清楚?” “我知道。”陆雪衣与他重复了一遍,“正是知道,我才觉得极为合适。” 刚见了一面,若是生出多少情谊也不可能,陆雪衣便坦诚地用了合适两个字。 可这样,反倒让范成书愈发不解了。 “那你可知我是要外放的,去的还是岭南那潮热瘴气多发之地。这一去恐怕永远也回不了长安,无法侍奉父母。” “我正是看上了你要外放。”雪衣也不瞒他,“我家中……情势特殊,无甚牵挂,能远走天涯,对我反倒是好事。” 原来如此,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刚见面,范成书也不好多问,但心里对这么美貌的女子仍是有些忧虑。 接下来两个人一来一回,互相敬了杯酒,这画舫里的气氛才不那么尴尬。 这边正酒酣的时候,京兆尹却忙成了一团。 “那刺客在曲江池露面了?” 李如风一接到消息,原本要溜出去的,骂骂咧咧地又折了回去。 今日可是端阳节,千载难逢不设宵禁的日子,他原本打算去平康坊大醉一番的,谁曾想出了这么个岔子。 “今晚若是没抓到刺客,我便把你丢进大牢里!” 李如风气得够呛,冲着那前来报信的卫兵威胁道。 “你不去,我替你去。” 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崔珩却已经换好了常服。 他本就对端阳没什么兴趣,这会儿正好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当真?”李如风瞬间喜笑颜开,又挤了挤眉眼,“不过,这么好的夜晚,你就不想去和你那位小美人温存?” “什么美人。”崔珩不耐地走开。 话音刚落,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今晚府中的女眷似乎都去了曲江池赏月,陆雪衣似乎也在,倒是当真起了些心思。 她之前说想看一看长安,若是不忙的话,晚上骑着马带她逛一逛也不是不能。 李如风见他抓刺客都能抓的一脸春风的样子,心里直佩服。 虽说是有人看到刺客了,但曲江池人潮涌动,着实不容易从人海茫茫中将人找出来。 且今日是喜庆的日子,若是闹得人仰马翻,还容易造成踩踏。 是以崔珩一行人并未大张旗鼓,只穿着便服,一处一处地暗中排查。 正查到池边的酒楼时,忽地遇见了郑琇莹一行。 一行人见着是他,格外的欢喜,邀他去暂坐片刻。 崔珩扫了一眼,却没看见陆雪衣,微微皱了眉,只推脱道有要事在身。 郑琇莹一整晚才见到他一面,自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于是又追上去,送了个香囊:“今夜曲江池畔蚊虫多,二表哥不妨佩着,以免蚊虫叮咬。” 崔珩不置可否,让身边的人拿着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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