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说书人已经说完了这段书,便招了招手,将人唤了过来。 说书人以为这是客人要打赏小费,谄笑地小跑过来。雁晚果然在桌面上排开一列铜钱,道:“帮我说个故事,若是说得好,我再多给你些。” “您只管说!”说书人满脸堆笑,把钱全部囊进了手中。 因是茶楼,正午过后楼里仍有客人,他们或是闲来无事打发光阴,或是品茶,或是特来听说书。 只不过,今日下午的书,似是头一回讲。 说书人灌了自己一大壶茶,拍惊堂木的气势远远胜过以往任何一次。他气势昂扬,怒目圆睁,道:“话说本朝,有一个姓赵的生意人!” “这厮祖上代代经商,盛极一时。然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果不其然,家业到了这厮手中,竟全给败光了。” “一日,他在梦中梦到亡父,其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此生碌碌无为,更是犯下三条不可饶恕之罪。” “败光祖上家业,实乃不孝,此为一。湖吃海赌,视家风教条为无物,此为二。殴打妻子,觊觎妻子财产,不仁不义,此为三……” 那说书人唾沫翻飞,语气抑扬顿挫,愈来愈激情昂扬,以至于茶楼里没有听他说书的人,也不得不分神,听听他究竟在讲什么。 见自己引起了众多客人的注意,说书人恰当地放慢了语速,故作沉思道:“哎哟,我隐约记得这个赵某,叫什么赵……赵不仁?” 这时,楼上忽然响起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冲下楼,暴怒地冲到说书人跟前掀翻了桌子,恶狠狠道:“你说的什么稀巴烂!” 雁晚与孙妙心皆是讶异,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赵仁正坐在茶楼二楼! 说书人抬起双臂自卫,防止这对自己破口大骂的男人一气之下给自己来两拳。他看了一眼坐在茶楼门口的红衣女子,见女子点头示意,便心神领会,大声叫嚷着:“这就是赵不仁!这就是赵不仁!他见我揭露他的丑事,要杀我灭口!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茶楼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茶楼老板见势不妙,赶紧把自己花钱雇的说书人远远拉走,独留赵仁在原地。 有人认出了这是住在城西慈幼坊附近的赵仁,便道:“他好像是慈幼坊孙管事的丈夫,没想到居然是个人渣,果真‘不仁’。” “孙管事的丈夫?她那样菩萨心肠的人摊上这么一个东西,真是倒霉。” 赵仁恼羞成怒,胳膊一伸,将邻近桌上的茶具碗筷一股脑扫到地上。这时,他终于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孙妙心俩姐妹,于是嘶吼道:“是你!是你们!把我的事全部抖了出来!” 他因为恼怒和先天的蠢笨,竟全未意识到自己这话彻底坐实了说书人的故事。此时茶楼中的人都已经知道,方才说书人列出的“三大罪状”条条属实,纷纷向赵仁投去鄙夷不屑的眼光,更是有人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故作呕吐之声。 赵仁抄起一把椅子就往孙妙心面前冲,而雁晚就在孙妙心身侧,岂能让赵仁得逞。 雁晚把孙妙心牢牢护在身后,连剑也不拔,待赵仁冲过来,便拉着孙妙心闪身一躲。赵仁因失去了目标,一个趔趄冲过了头,被茶楼门槛那么一绊,咣的一声摔在了大街上。 茶楼里哄堂大笑,嘲讽着赵仁四肢伏地的狼狈丑态。路人也围了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雁晚却神色如常地举起双手,无辜道:“这可不是我推他出去的,是他自己要打我们姐妹。”她又转头温声安抚受惊的孙妙心:“阿姐,把和离书拿出来备着,我让他按血手印。” 说完这些话,雁晚轻盈一跃,跳到赵仁身侧,幽幽道:“和不和离?” 赵仁大口喘息,正又要骂,却在看清来人不是柔弱的孙妙心,而是前不久狠狠揍了自己一顿的女人后,便大惊失色,抱着头哀声道:“我和离!我现在就和离!” “来,在这儿按手印。”孙妙心微笑着走过来,将和离书递到赵仁跟前。她的笑容温暖和煦,却让赵仁觉得不寒而栗。 赵仁颤栗着咬破手指,终于在和离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孙妙心还不解气,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前夫,朝前夫后腰踢上一脚,道:“赶紧回去把你的脏东西收拾走。我的铺子,一间都不给你。” 作者有话说: 收拾渣男真的好爽哇。 求个评论QAQ
第14章 、暂别 深秋已至,凉风瑟瑟,江允晨起后被文璧拦着多加了件衣服,这才去给皇帝江修远请安。 太极殿外的石榴树结了果子,宫中为了防火,除了在御花园栽种奇花异草和秀木青树外,在别处只种了极少的树木。“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便是为数不多的那一类。只可惜它没有为皇帝江修远带来兴旺的子嗣,而江修远甚至在前不久永远失去了二儿子惠王。 江允路过树下,见石榴果实硕大,便顺手摘了一颗才进殿。 江修远在卧病期间,不让儿子们行那些虚礼,江允便径直跑到榻前,把石榴果递进了父亲手中,笑道:“父皇,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江修远将石榴放在床头,又对江允道:“今天起风,可添衣了?” “文姑姑提醒儿臣了,您放心吧。”江允解开胸口的一颗扣子,把新添的衣物展示给江修远看,“儿臣本来觉得不冷,可是文姑姑说不添衣服,便不让儿臣出门。” 江修远神色动容,文璧侍奉已故的明德皇后多年,今日听到这个名字,令他不得不想起逝去的发妻。他轻抚江允的发顶,以听不出悲喜的语气缓缓道:“文璧对你倒好。你今日便重新回书院读书吧,一个月未去,功课肯定落下不少。” 两日前江允终于回宫,将自己是如何离京的过程尽数告知了江修远,其中当然包括那副让他离京暂避的圣旨。 江修远在那瞬间便明白了“圣旨”的真相,但他不仅没有去追究亡妻的旧仆,反倒在内心感激文璧的大胆保住了江允,于是便默认那封圣旨出自自己之手。 听到让自己重新回书院读书的话,一直徘徊在江允脑海里的影子再次浮现出来,令他摇了摇头,扭捏地说:“儿臣还有其他事。之前送儿臣回京的那个朋友,今日就要离京了,儿臣想去送送她。” “你心里记挂着她的恩情,是好事。那便快去快回罢。”江修远颔首同意,他听暗卫司影提起过,江允回京时确实有一个女子陪同,且这女子剑术极高,进京第一日便连胜数人,赢下了一场擂台。 江允得了父皇的准许,正欲策马出宫,可他刚跑出太极殿,便与他的大哥端王江柏撞了个满怀。 江柏扶住弟弟,脸上似笑非笑。江允从前几年的某一日起,忽地觉得哥哥的笑容不像从前,总给自己一种笑里藏刀的寒栗。 他想不明白同母的哥哥为何发生这样的变化,壮胆问了一次,得到的答案仅仅是江柏摸摸自己的头,并笑着答的一句:“过些年你便知道了。” “大哥,你来给父皇请安了。” “嗯,”江柏还是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哥哥先进去了,你去罢。” 江允对哥哥近几年的疏离淡漠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不把江柏今日的冷漠放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去见另一个人。 江允往日甚少来城西,对城西的布局并不熟悉。但只要提起慈幼坊门口半百岁的银杏树,那么京城中鲜少有人不知道。 慈幼坊门口有不少孩子在追赶嬉戏,他们见江允骑马而来,感到新鲜无比,居然有个大胆的孩子上前要拽马尾巴。江允顿感不妙,生怕马儿发了性子,踢伤那幼童,于是跳下马将那小孩儿捞进怀中,笑道:“马尾巴拽不得,当心它踢你。” “拽得拽得!坊里前几天来了个骑白马的姐姐,她的马就能给我们拽尾巴!”小孩儿不停蹬着腿,终于如愿以偿挣脱了江允的怀抱。 江允双眸一亮,拉住这小孩儿不让走,心急如焚道:“什么样的姐姐?” 小孩儿张开双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咧开他那漏风的门牙,道:“梳了个辫子的姐姐,她有把细长的剑!” 是裴雁晚!江允喜上心头,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在哪儿?” 另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女孩跑过来抱住江允的腿乱蹭,把口水全部抹在了江允的衣摆上,大声喊着:“是孙管事的妹妹呀!孙管事今天一早就送她妹妹出城啦!” 出城了!江允大惊,顾不得小女孩把自己的衣摆变得湿漉漉的乌龙,他按住小女孩的肩膀,急道:“她出城多久了?” “啊,这、这,差不多是红红吃完三串糖葫芦的时间!”小女孩红红说完,再次抱住了江允的腿,笑容可掬,“大哥哥,红红还想再吃糖葫芦,你有没有糖葫芦呀?” 牙都快烂了还敢吃!江允顾不得应付这天真烂漫的三岁小童,他提起小女孩,将她放到慈幼坊门前的台阶上,便策马朝城外追去。 裴雁晚此去云州,与他便是天各一方,再想见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必须赶在裴雁晚离开前,再见她一面! 京郊不比城中繁华,除了进城出城的行人,就只剩下道路两旁的野草野花和秋天落叶的树木。 孙妙心与雁晚并排而行,口干舌燥地叮嘱了妹妹一大篇话。纵然这些话雁晚每年都要听,耳朵都起了茧,但正因是暖心的临别之语,她才能不厌其烦地全数应下。 孙妙心舍不得妹妹,自打出了城便泪如雨下。她抬手擦擦湿漉漉的眼睛,沮丧道:“亭亭,姐姐舍不得你,不想让你走。” “不要哭了,阿姐。”雁晚不知道怎么哄深陷哭泣之中的人,她只能笨拙地把姐姐搂进怀里,柔声道:“你有了时间,也到云州去看看。就在明年春天好不好,到时候我带你去河里摸鱼……” 孙妙心被雁晚的话逗乐,一改悲伤之态,道:“我才不下河摸鱼呢。” 雁晚见姐姐破涕为笑,于是也舒展开了眉头:“你不哭了就行。我给我在京城的同门嘱咐过,如果赵仁敢上门骚扰你,你只管去找我的同门。” “好,我都记下了,你一路保重。你放在我这儿的匕首,等那小公子寻来,我便交给他……” 忽地,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响,离姐妹俩越来越近。二人一同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位锦衣少年策马而来。 少年离得越近,许成玉当初说的那句话就越清晰地浮现在雁晚耳边—— 这小弟弟长得像你昔日的情郎。 或许是因为天底下的美丽皮囊多有相似,才让江允和雁晚的“昔日的情郎”秦渊果真有一两分像,她竟到了现在才发觉。 随着马蹄行到雁晚跟前,江允也翻身下了马,急切问道:“姐姐,你怎么这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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