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她视若珍宝,甚至紧紧与生命相连的的东西,居然被亲生母父视作草芥,她当然耿耿于怀许久才释然。 周照见到雁晚的异样,心生后悔,只怪自己没有提前探查,让徒女伤心了起来。谢泽兰则轻笑几声,道:“你生父姓杨,我该唤你一声杨……” “住嘴。”雁晚眉头紧皱,打断了谢泽兰的话,她的生身父母不曾给过她名字,那么她的生父当然不配把“杨”冠在她的名字前面! “雁晚,”周照握住徒女的手,温声提醒道:“问她你的生辰……”周照带回雁晚十几年,从未为徒女庆贺过生辰,就连孙妙心也不知道,这个捡回来的妹妹到底是那日出生。 “正月初三,大雪丰年。”谢泽兰未及周照的话音落下,便抢先答了话。她垂下眉目,眼神柔和:“你是在晚上出生的,难产血崩,差点要了我的命。” 屋内被沉默包围,雁晚想起去岁秋天前往京城的路上,在桃花村附近遇到的那位农妇。农妇生产时凄厉的叫喊声犹回荡于雁晚耳侧,她不禁猜测,谢泽兰难产时是否痛过农妇数倍? 她为此面露哀色,一时没有遮掩住,被谢泽兰看了去。谢泽兰挑眉轻笑,道:“心疼我?呵呵,等你嫁了人,做了母亲,才知道我哭求你那日对你的恨。” 周照揽过徒女的肩,威声警告谢泽兰:“我徒儿不嫁人,不受那样的苦。” “世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谢泽兰听到这荒唐滑稽的话,瞬间一愣。她与这个女儿缘分浅薄,但早在女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便想过将来要觅得一个怎样的女婿。 只可惜,那样的天伦之乐,谢泽兰今生无福再享了。 对此,谢泽兰只展露出一霎的悲哀,旋即便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我还要去感谢许大夫,便不再此多叨扰了。” 她今日端庄娴静,气质如兰,与初来云州那日的癫狂模样大相径庭。雁晚还在发愣时,谢泽兰便已走到了门口,没有任何想回头再看一眼的意思。周照推推徒女的脊背,道:“去送送罢,她对你有两年的养育之恩。这最后一面,就当是报恩了。” 雁晚仿佛就是在等周照这一句话,等一个把她推向谢泽兰的契机。她站起身,追逐谢泽兰的背影跑了出去,却不知用什么样的称呼来唤住妇人。 谢泽兰听到她的脚步声,终于驻足停下,回头与女儿相望,笑道:“还有事?” 细雨之中,雁晚因为仓促而没有撑伞,她快步走上前去,审视着妇人额头与眼角的纹路,心中生出一股悲凉,道:“你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与你。你可还缺银子?” “你师父给过我一些银子,我不缺。”谢泽兰百感交集,颤声道:“你师父待你极好。你比我有福气,能拜入这样的师门,一生无忧。我和你爹读过的书少,若是换作我们,给不了你这样的好名字。” 雁晚将指尖掐进手心,她不止如何回应眼前的妇人。她本该敬她爱她,让母亲安度余生,但若不是谢泽兰的儿子生了怪病,她怕是连再见一面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她终究是被抛弃的那个。 “我常听别人说‘雁过无痕’,一开始我还弄不懂是何意。”谢泽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便更深邃,她已生育过两个孩子,又受了许多年的苦,当然不像周照那样能挽留住青春的尾巴,“现在才懂,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女儿,有我这样的母亲,只能给你拖后腿。” “我从未这样想过!”雁晚拽住谢泽兰的袖子,急道:“我也从未怨恨过你们!我只是不解,你能抛去颜面救你的儿子,为何当初要抛弃我!”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眼中也渐渐漫上红色,见谢泽兰怔愣在原地,雁晚又道:“是否因为我是女孩儿,才不值得你们珍视?” 谢泽兰仰着脸,凝视了女儿许久。她透过女儿的脸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她风华正茂,觉得还有无限的将来岁月以供遐想。她初次有孕时也曾想过,生下来孩子的无论男女,都是手心里的宝贝。 但是,终究还是偏心儿子多一些。 “雁晚,”谢泽兰捏捏雁晚的手腕,柔声道:“你是有出息的女孩儿,世上有很多人爱你,你不缺娘的疼爱。所以,不管你嘴上怎么说,心里都不要怨恨娘,明白吗?” “那日娘骗了你,我的确请人给你算过命,但你并非天煞孤星的命数。娘不敢让他往下算,怕天道无常,欢喜落空……” 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钗子,轻轻放在雁晚手心,浅笑道:“这东西留给你作纪念。此别,即是永别。雨下大了,别再送了,快回去罢。” 谢泽兰踏着雨离开,走远之后,她终于敢捂着脸发出几声呜咽。雁晚学说话特别晚,直到送走雁晚的时候,她也没能听到女儿唤一句“娘”。 她无比感谢,雁晚生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凭着这张脸,她才能一路来到云州,儿子的病才能治愈。 也是凭着这张脸,谢泽兰才能寻回掩埋于血液里对女儿的几丝爱意。 “罢了。”谢泽兰喃喃一句,伸手去接从天幕落下的澄澈雨水。随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雁晚的双眼中,那滴雨水也消失在她的掌心。 * 入夏之后,太极殿的冰便没有断过。纵使是夏日,殿内也常是清凉怡人的。 江修远数月没有上朝,日日卧在塌上理政。他表面上容光焕发,看似身体渐渐好转,实则只有他自己与太医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小太监平荣佝偻着腰,连滚带爬地跪倒了榻前,结结巴巴道:“陛、陛下!真的出事了!” “讲。”江修远看了一眼慌张的平荣,把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您刚才假意服下的药,李太医已经验过药渣,发现里面……有一味‘九日寒’。”平荣不敢抬头,颤颤巍巍解释何为“九日寒”,“那是西域的一种奇药,连服九日,就、就会……暴毙而死,尸首如坠冰窟,遍布寒霜。” 江修远冷哼一声,并不为此吃惊。防备数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他放下奏折,语气里居然满是欣慰:“朕替皇后养了个好儿子。” 平荣听不懂这话,只有把头埋得更低,道:“陛下,可要传召端王?” “结党营私,残害手足,谋杀君父,”江修远轻轻阖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封锁端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清了清嗓子,叫住了平荣的背影,沉声道:“把景王给朕叫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我又来打滚求评论啦QAQ!好久没有新评论了,蛮伤心的,有人回复的话就发个红包叭。 总之我觉得谢泽兰是不配做雁晚的母亲的,她死掉的老公也不配做雁晚她爹!最后捡起了一点点母爱又怎么样!我超级讨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略略略! 为什么只写了谢泽兰而没有写雁晚她爹,是因为母亲和女儿的联系更紧密,生孩子是女人受苦,男人不受苦。 另外女鹅女婿快分手啦,好耶!!!!
第39章 、庚帖 京城的圣旨传得再快, 也抵不过白驹般奔驰的时间。江修远下旨传召景王回京的第三日,江允尚且什么都不知道。 景王府中栽种了许多垂柳,待垂柳叶子一黄, 云山的枫叶便要红了。 江允把身体伸出窗外, 折了一支柳条插进花瓶中。这花瓶表面虽平整光滑, 但实在算不上精致, 若非江允软磨硬泡,雁晚万万不会答应他的请求——雁晚在瓷窑里泡了一日,才终于学会如何烧一个勉强能看的瓷瓶。 瓷瓶细长而净白, 江允精心地画了几笔木兰花,作为点缀。他收到瓷瓶的那几日高兴坏了,恨不能时时贴在雁晚身上,直到雁晚瞪着眼睛作势要揪他的耳朵,他才极不情愿地撒开手。 月亮快要升起来时, 雁晚终于踏进了景王府的门。门口的守卫认识她, 知道她是景王殿下的心上人,对她相当客气。她却极不自在,尴尬地笑着寒暄两句, 便快步跑去看江允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两位守卫们对这样的幽会见怪不怪, 面面相觑一眼后, 便重新站直了身子。 雁晚奔跑着,一路无人阻拦, 她很快便看见了灯下守候的情郎, 索性加快了脚步,硬生生撞进江允怀中, 笑道:“三郎!” 江允被雁晚的冲撞吓了一跳, 好在他及时调整好了姿态, 才不至于被撞倒在地。他摸摸雁晚的耳垂,无奈埋怨:“也不怕摔着。” 两人携手坐在台阶上,江允率先开口道:“我认识你……都快一年啦。” 这话他今日反反复复练习了许久,但真到了说出口的时候,居然还是磕磕巴巴,甚至红了脸。他说话时,把一年以来与雁晚的每一件事都迅速回忆了一遍,从初遇时的狼狈到如今的花前月下,竟然过得如此快。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脸上糊得跟个小花猫一样。我当时想,这人肯定相貌平平。”雁晚撑着下巴,与渐渐脱去稚气的年轻人对视,眼中流露出悦色。她拉过江允的手,手指在情郎温热的手心中打转,道:“没想到,居然长这么俊,而且还偏偏喜欢我。” “我哪里像小花猫了?你不是不喜欢猫吗?”江允长得飞快,他如今与雁晚对视,已经需要微微垂一下眼了。 “你别乱动,我给你看看手相。”雁晚扫了江允一眼,便重新低下头,食指顺着江允的掌纹一遍遍描摹,“你知道吗,谢泽兰她……” 距离她送走谢泽兰,已经过了许久。但谢泽兰的背影常常入梦,她虽然想忘记,却难以做到。 “她怎么了?”江允看见雁晚提起谢泽兰时的失神,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便想岔开话题:“我们不提她了。” 雁晚掐掐他的小指指节,浅笑道:“无妨。谢泽兰曾说我是天煞孤星,其实是骗我的。她说,算命先生给我算的是极好的命。但她怕空欢喜一场,便不让先生往下说了。” “我不是早就说过,你是小福星呀。” “诶,别乱动啊,我还没看完手相呢。”雁晚紧紧禁锢住江允的左手,对着月光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故弄玄虚道:“景王殿下,您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啊……啊,您已经大富大贵了,说错了,说错了。那您便是一生平安顺遂的命!” 她说完,便摊开了两手,正色道:“给钱吧,殿下,看一次手相十两银子。” 江允压下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笑意盈盈道:“裴庄主还信这些东西?我以为你凡事都信‘人定胜天’,不会相信民间迷信的东西。” “乔岱跟江湖骗子学的,我跟乔岱学的,”雁晚眨眨眼睛,解释道:“我一学会,就来跟你卖弄了。况且‘平安顺遂’这样的事,若是为了你,我信几分又怎样?你不仅不给银子,居然还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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