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父皇告知了我,我今日便不会来见你。” “小允,”江竞站了起来,如往日一般亲昵地唤了声。他撩起鬓发,把自己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展示在江允眼前,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长得像母后,那你看看,我与父皇,可有半分相似之处?” 江允蹙眉,他心中生出几分不解,身为人子,若不像父母中的某一方,倒也不算罕见事。但江竞今日非要说自己长得不像先帝,是否在暗示什么? 忽地,一个大胆疯狂的想法在江允心头萌芽。 为何江修远生前所说的话里说他猜忌江竞?为何十几年前他便拟好了立江允为太子的诏书? 眼见江竞的笑容愈发扭曲,江允几乎是跌跌撞撞逃出了端王府。他心中的某种东西陡然轰塌,毫不留情地碾压过他每一寸血肉,让他无法喘息。 他虽坐在回皇宫的车驾上,心却不知该往何处奔逃。直到江卓忍无可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太极殿。 江卓进宫探望已经做了太妃的母亲,顺道也来看看江允。但她听闻江允去了端王府,便选择留在太极殿中等。 而江允一回来,就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令她猜到了几分端王府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她既无把握,便只能装傻,笑道:“自我从青州回来,次次见到你,你都是愁眉苦脸。你才十七岁,不要整天苦大仇深的,想办法让自己高兴点儿。” 见江允依旧魂游天外,江卓便继续装傻,把“罪魁祸首”推到了情爱上:“你可想过去找她?腊月二十八朝臣便要休沐,正月初八才重新开朝。中间的几日,足够你一个来回。” 这一言,果然把江允的深思拉了回来。他顺着江卓的话茬,轻声道:“长姐,你不了解她。既然她说此生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便会言出必行。她没那么爱我。” “那你今日的愁苦,果然是为了裴雁晚?” “不是,”江允揉揉小腿,解释道:“我腿疼。” “那还不是怨你自己?半夜三更,非得出去看什么月亮。看月亮便看月亮,一个侍从都不带,居然还从十几级的台阶上摔下去。”江卓指向横贯自己左眼的狰狞疤痕,悠悠道:“你眉骨上摔出来的那道疤痕,与我眼睛上的这道疤痕,倒是相配。这才像亲生的兄弟姊妹。” 你可想过去找她。 亲生的,兄弟姊妹。 这两句话是江卓故意抛出来的刀子,并被她装作无意地精准扎进了江允的心口。江允果然微阖双眼,把痛楚埋藏了起来。 金殿静如水,司影却在此时打破了沉静。傅纤纤处和慈幼坊打探到的两条消息微不足道,但佟陨从云州寄来的信却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 江允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把话说完。 司影毫不拖泥带水,直言道: “佟陨的信来了。他说,自己已经拜入澄意山庄,但多日未见到裴庄主的影子。听说裴庄主与藏书阁主管事恶斗一场,裴庄主受了些小伤,准备闭关修养了。” 江卓见弟弟黑着脸,便替他问了话:“需要闭关修养,还叫小伤?” “澄意山庄口风紧,不好探。”司影又把自己今日在京城探道的消息说了清楚,才又缓缓道:“信中还说,云州城里有位早起的药农,多日前看见澄意山庄的秦渊策马驮着一个人去了云山深处。佟陨往那个方向探查,居然是乱葬岗。他还发现了几个较新的土坑,把土坑一一挖开后,发现了一具特殊的尸首。这尸首埋在土里,腐烂得没有那么快。他右手布满茧子,应当常年习武,身上有两处剑伤,肩头和腿上有犬齿咬伤的伤口。而且,他若还活着,没准能直接进宫做太监……佟陨从他身上搜出来一块佩,上面刻着‘知节’二字,与藏书阁管事同名。” 江允深深吸了口气,额头青筋直跳,沉声问道:“岳知节的尸首呢?” 司影嘴角一抽,如实答道:“佟陨心眼实……又给埋回去了。” 只听笔杆被拧断的咔哒声响起,江允背过脸,捏住残余笔杆的手指指节泛出白色,怒道:“挖出来,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岳知节这是刚好倒霉地撞在了刀口上! 司影和江卓同时震撼,连随侍的小太监平荣也大吃一惊。平荣扶了扶帽子,下巴差点落到了地上——陛下居然会发脾气,居然会发脾气! 暗卫接了旨意,迅速地消失在太极殿中。江卓则哑口无言地望着余怒中的江允,良久才道:“她的仇,你也要替她报?没准人家自己便有报仇的本事,否则哪来的尸首?” “朕不管。”江允忽然变了自称,却未抬眸。他平日温柔如水的杏眼此刻被怒意填满,江卓这才觉得,他是真的成为了大殷的皇帝,不再是当初温柔平和的小殿下了。 她合上书卷,腹诽着掌权的好处和自己的来路。该如何从一个初尝到权力甜头的年少帝王中,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在此刻,江卓最想看的,是江允今日为了裴雁晚而发怒的那颗心,在权力的日益腐蚀下,能否如初剔透。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乖巧求评论QAQ! 你以为我不想写高智商反派和权谋吗?我这不是写不出来吗!我脑子不够使所以写不出来啊! 但是我已经把女鹅女婿重逢后的甜饼在脑子里写好了,我果然是甜文写手!(叉腰)
第49章 、闭关 澄意山庄的后山不止仅有周照一人的屋子。她的屋子坐落在山脚, 可若沿着山路往上走,在半山腰处还能看见一间孤零零的木屋。此为老庄主晚年躲清闲时盖的小房子,冬暖夏凉。周遭遍载四季青翠的修竹, 古朴雅致。 后山矮小, 三面皆是陡坡, 唯一能抵达木屋的必经之路自周照门前路过。因此, 若成天不爱出门的周照拦路,旁人便无法轻易上山。 这样一来,木屋就成了雁晚闭关地点的最佳选择。 她既要闭关, 便不会再见周照与许成玉之外的人。故而秦渊早早地堵在了小院外,要与她作别。 雁晚左手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剑鞘也从腰右侧换到了左侧。她昨日才能下地走路,今日便要去闭关,未给自己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 见到秦渊时, 她先是愣了一瞬, 随后便大方上前,问道:“你来送我?” “我猜你闭关时除了周师姨和许大夫必定谁都不见,便决心要做你见的最后一个‘外人’。”秦渊笑得温和, 柔声道:“哪怕你一看见我便烦心, 那凭你闭关的时日, 也该消弭这些烦闷了。” 雁晚轻轻笑了一声,她不知秦渊何时也如此幽默, 又不愿接过如此风趣的话茬, 便换了个话题:“听闻,那日是你第一个发现昏迷中的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该感谢你。” “不必谢我, 换作别人, 也会做与我相同的选择。但他们的心情,一定与我大相径庭。”秦渊比雁晚高一些,他往这儿一站,几乎堵住了一半的光,“我当时在想,你若死了,我该怎么办。” 他的情意表露地相当清楚,已经引起了雁晚的蹙眉,当他捕捉到雁晚神色变化的时候,便抢先一步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你昏迷在病榻上的时候,曾经稍稍睁开过眼睛,却又把我当成了江允。我与他并未相似到那个地步——你是否思念他了?” 雁晚思索一番,她连自己做过的长梦都记不清晰,哪里还记得自己睁没睁过眼睛、说了什么话?而且,秦渊的这番话令她感到些许难堪,若秦渊所言是真,岂非她无意间暴露了自己对江允残存的感情? 秦渊见雁晚面色暗淡,却不曾起要住口的意思,而是继续道:“你在迷迷糊糊之中说,你那么喜欢他,为何他不回来了。当时,我的脸上如同被人扇了一掌,火辣辣地疼……晚晚,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说你‘那么喜欢他’?” 雁晚的眼睛越睁越大,明明秦渊正处在心灰意冷的失望之中,她却只能体会到自己的恼羞成怒。于是,她烦躁地与秦渊拉开了一步距离,冷声道:“秦渊,人做梦时说的话,算不得数。我除了剑法便一无是处,如今连剑法都废了,已是世上最微不足道的那类人。” “你不是一无是处、微不足道!”秦渊抬高了声音,果断打断了雁晚的自贬之语。 雁晚笑了一声,解释道:“我话还没说完。假以时日,我便能把剑术重新拾起来。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时间一久,水滴石穿。” 她从未觉得自己要做永远的废人,既然从前发过光,将来又何尝不能? 她藏起笑容,换了一张严肃的脸,又道:“时间一久,你便不会再念着我了。正如我从前爱吃绿豆糕,现在却不再喜欢了。” 这话是雁晚说给秦渊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日久天长,她对江允的感情归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静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你对我的厌恶呢?”秦渊忽然觉得雁晚就要化作抓不住的粉尘,从自己眼前飞散消失,便慌忙地抓住了她右手袖口,“是否也会随着时间消散?” “不会。”雁晚直截了当地道出答案,瞬间浇灭了秦渊心头刚燃起来的希望,她并非要故意伤秦渊的心,而是要说真心话:“我讨厌一个人,必定延续一生。即使你救我一命,也不能相抵。待我出关,一定寻机会报答你。” 她留下失魂落魄的秦渊,施施然踏上了前往后山的路。这条路很长,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身上残余的疼痛。 晨光扯着她的影子,也照着她将要踏上的每一步。 忽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年轻而有活力,唤道:“裴师姐?” 雁晚应声回头,只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年轻人朝他奔来,又在她面前稳稳停下。 年轻人豁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我是山庄新招的弟子,初次与师姐见面,还望您多多指点。” 山庄招收新弟子的事不由雁晚直接负责,再加上她数日不曾踏出院门一步,周照也没有告知她此事,她当然不知道山庄何时多了个新弟子。 雁晚“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叫什么?” 那年轻人仿佛被戳中了痛处,立时紧张起来。他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神秘兮兮地轻声道:“师姐,此事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从最近起,便不得了了。” “少卖关子,快点说。”雁晚懒得听他多言,便边往前走边催促。 年轻人见她往前走,索性一股脑地说出了早就练习多次的话:“我姓佟,单名一个‘陨’字!” “啊?”果不其然,雁晚立刻停下了脚步,诧异地挑起眉毛,以为自己听岔了,便追问道:“你叫什么?” 一朵小花倏忽盛开在她心头,但这花朵意会错了时节,竟把秋日当成了春阳,绽放在了错误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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