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广阔无垠,长河落日之景甚美。若江允还是从前的闲散人,当然随时可以踏上游历漠北的路。而现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愿望寄托在梦中了。 他抬起左手,轻触自己的右肩肩头,立刻感到了一阵彻骨的疼。他因疼痛“啧”了一声,问道:“你把匕首还给她了?” “还了,”江卓点点头,“我说,这是提前庆贺她在论武中获胜的彩头。那匕首跟了你三四年,说还就还,你也舍得?” “你编的借口倒好。”江允哑然失笑,道:“我送给她的东西,除了一条狗,她不也一样不落地还给了我吗?我替她忍受蛊毒,谢她两次救命之恩,往后与她两清。” 他说着违心的话,被江卓瞬间识破。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她那一剑让你死心了?” “我不死心,但的确该放手。”江允此语一完,红月便出现在了院落门口,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她以后平安健康,安心追她做天下第一的理想罢。” 江卓留在原地,默默注视江允进了院门。她忽地萌生一个念头,在这个一直被情爱困扰的年轻帝王心中,情爱与皇位哪个重要?江允为了提防她的野心,把她“留”在京城三年,是否为了稳稳掌权,好做裴雁晚的依仗? 这样的依仗……裴雁晚似乎不需要,也不稀罕。 江允做的一切,能打动裴雁晚之外的所有人。 她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也走进了院中。 * 红月见到皇帝,显得有些瑟缩。她垂着眉目,将一把小刀递进江允手中,颤声道:“您自己在掌心划个口子罢……需得划得深一些。” 她已经向江允叮嘱了这样做的后果,譬如畏寒、易病,就连肩头的剑伤,也得花十天半个月才能愈合。包括江允的腿疾,以后再发作时,会痛苦过现在的数倍。 江允坐在床沿,他没有立刻用刀划开掌心,而是凝视着熟睡中的雁晚,眼神柔得快要滴出水。他扬起修长清瘦的手指,从雁晚的额角颤抖着游移至唇边,却始终未触碰到梦中人的脸庞。 他克制着心头的妄念,不敢逾距分毫。 终于,江允收回了手,在右手掌心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霎时滴落。他问道:“会疼吗?” 红月思索片刻,答:“裴庄主不会疼,她只会做个很长的美梦。一觉醒来,又是从前那个活蹦乱跳、意气风发的姑娘……但您会很疼,生不如死。” 从前那个,活蹦乱跳、意气风发的姑娘。 “好。”江允低低地笑了一声,眼中的悦色浓得化不开。他明明听见了“生不如死”四个字,却毫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一切完成之后的雁晚会如何。 屋内渐渐寂静无声,江卓悠闲地为自己泡了一壶浓茶。忽地,她听见榻上的江允发出一声痛苦的□□。 □□声显然被隐忍所束缚,它险些就要冲破喉咙,在屋中肆无忌惮地回响。 红月递给他一方帕子,让他咬在口中,莫要不慎咬到了舌头。 江允咬住帕子,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他浑身犹如被烈火灼烧,又像经受着剜心剔骨之痛。痛觉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断蔓延自全身,滔天洪水一般难以阻挡。他脸色惨白,五官亦为疼痛而扭曲,身体好似濒死的虫子一般,紧紧蜷缩在了一起。 事实上,他毫不怀疑,自己要因为痛苦而死在今日。 然而他还不能死。 他喘出一口气,艰难地朝雁晚伸出一只手。 好想触碰她,哪怕只是一根发丝也好。 但这只手刚刚扬起,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江允眼前模糊不清,竟就此失去了知觉。 红月吓了一跳,她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江卓,唤道:“将军,陛下他……昏过去了。” 江卓平静的脸上泛过一丝惊讶,她未起身,而是问道:“他俩何时能醒?” “陛下待会儿便能醒。至于裴庄主,她所服之药的药效得持续到晚上了。” “那便好。”江卓倒了两杯茶,朝红月笑道:“辛苦你了。来,喝杯茶歇歇罢。” 现在,她还不能让裴雁晚知晓江允做的一切——还未到那个时候。 * 月亮升起时,雁晚轻轻跃上了将军府的房顶。 她借着月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皓白的右腕。红月的方法,真有那样神奇吗? 她还未来得及惊喜,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问:“你要回客栈了吗?” 雁晚应声回头,看见被月光衬谪仙般清俊的江允立在屋下。她忽视了江允发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双唇,只当这是月光的作用。接着,她转了转自己的右腕,笑道:“将军帮了我大忙了。昨日怪我一时冲动,我对不住你。你无碍了罢?” “无碍。多亏你手下留情,伤得不深。”江允咬住下唇,隐去了眉目间的失落。裴雁晚刺了他一剑,他为此痛切心骨,裴雁晚怎能把话说得如此轻巧?难道他在裴雁晚心里,真的无关紧要? “那便好。”雁晚站在房梁上,身姿挺拔,夜风吹动她的鬓发。她将鬓发理到耳后,道:“你若出了事,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 “……不让你赔。”江允偏过了脸,不愿看雁晚的眼睛。他掐紧指尖,心怀侥幸地问道:“你今日怎么不让我滚了?” 雁晚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晚上,她的确在客栈门口对江允说了一句“滚”。她无奈地轻笑一声,如实答道:“本姑娘今日解了毒,心情好。” 语毕,她便欲飞身离开。江允看见她发动前轻功的姿态,急着嘱咐道:“那你多保重身子!” “你放心罢,不用管我。”雁晚转过身,没有任何要转头再看一眼江允的意思。她本有些歉意,但今夜看见江允,心中的歉意便随之消解了。 夜色浓重,雁晚身姿轻盈,在夜幕中如飞鸟一般迅捷,朝天边的月亮奔去。 作者有话说: 【女鹅:掏出记仇小本本,翻出司影的名字。】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如果是低魔设定,解毒的过程我还能编得具体点。但这篇是无魔设定,太难编了。其中的逻辑大家就不要纠结了,不影响剧情,不重要。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女鹅以后健健康康的喽!撒花!!!
第59章 、胜负 十日时间过得飞快, 雁晚这些日子过得畅快无比。她的身体渐渐爽利,早就该痊愈的右手也已经能拿起重物。昨日她用右手给了秦渊一掌,秦渊竟捂着心口哀叹许久。更甚是用右手握剑与程芙比了一场, 她虽败北, 但程芙仍为她的好状态错愕了一番。 若连程芙都为某事瞠目, 那么此事必定是世上一等一的要紧事。 而当雁晚以左手再与程芙比试时, 竟以半招的微弱优势赢了下来。 白霓裳站在一边观战,急得垂足顿胸。她敲敲程芙的脑门,怨道:“你这么久没输给过她, 为何今日输了!” “我一直赢她,是因为她身在病中,我占了便宜。”程芙摸摸额头,解释道:“她恢复得也太快了……约莫是真的遇到了好大夫。但话说回来,无论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 都不是怪事。” 雁晚的天赋和底子摆在那里, 她又倔强地不肯放弃练剑,故而即便她的状态调适得如此快,程芙也能很快想通。 程芙甚至觉得, 她这个亦敌亦友的多年对手, 会更上一层楼。 * 议和宴定在午时, 在将军府举办。 府中的宾客与仆从来来往往,雁晚亦是受邀的宾客之一。因眼下还未到开席时分, 她便在宴会厅外寻了个既清净, 又能看见来往人群的地方,安安心心靠墙站着。 雁晚对军政了解甚少, 她不理解起初来势汹汹的北晋怎么忽要议和, 便只能往北晋突然发难、后备不足的方面去想。可江允尚且能为大殷带来援军和粮草, 北晋为何会后备不足呢? 她思索到此处时,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唤她:“裴雁晚?” 雁晚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个身负巨剑、强壮高大的女人。这个女人最醒目的特征不在身材和武器,而在她剃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头顶。 此人便是击败过雁晚的剑客,无云天。 雁晚仰起头打量着无云天,笑问:“你如今替北晋卖命了?” “我是遗孤,不知自己是哪国人,替谁卖命都是一样的,讨些赏银和名声罢了。”无云天也倚到了墙边,与雁晚对视:“听闻你因病闭关数年,是哪种病?” “罕见病,潜伏了八九个月才突然发病,我只能闭关休养。” 雁晚随意糊弄的理由引起了无云天的在意,高大魁梧的女剑客拧起眉毛,回忆起雁晚闭关的时间点,询问道:“八九个月?那我昔日赢你,岂非胜之不武,占了这病的便宜?你如今该痊愈了罢?” 无云天虽曾做过拿钱杀人、不择手段的刺客,但当她摒弃小刀,拿起巨剑时,便只想做个坦荡取胜的人。为此,她相当在意雁晚的话。 “你待会儿试试便知。”雁晚扬起一个自信的笑,眼神却望向别处,她朝宴会厅外的一位陌生男子投去视线,低声问道:“那位穿黛色衣物的公子是谁?” 无云天顺着雁晚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瞅见了雁晚所说的公子。那人风姿出众,站在侍从中堪称鹤立鸡群。 她不屑地瞅了瞅雁晚,轻蔑道:“付我佣金的北晋太子,明青琅。怎么,你看上他了?” 雁晚骇然,连忙摆了摆手,含笑解释:“他长得出众,引人注目。” “北晋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多了去了,只可惜他早就娶了太子妃,那些姑娘只能黯然神伤喽。”无云天微微俯身,靠近雁晚耳侧,笑道:“我听说,明青琅与此座将军府的主人有故事,此话当真?” “我哪能晓得。”雁晚她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堪称陌生人的无云天谈论此事,便一口否定。 无云天见雁晚神色如常,便挑起眉毛,问:“听你的语气,你没看上他?” 雁晚点头,含笑回答:“谁见了英俊的男子不想多看几眼?我裴雁晚便是这样的人……” 她话音一落,便听见身后又出现了另一个满含笑意女声:“裴庄主,该入席了。你们二人在聊何事呢?” 两名剑客齐齐回头,竟看见江卓姐弟俩站在背后,身侧还跟了几个随从。江允未曾朝雁晚投来视线,而是望着远方。江卓却把雁晚和无云天打量了一遍,笑道:“裴庄主方才说什么?喜欢英俊的男子?” 她放低了声音,又道了一句:“不如在我府上选个合你心意的小倌,带回云州去罢。” 语毕,周遭霎时寂静,唯有一种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的声音传来。三名练过武功的女子耳力极佳,齐齐把视线投向了缄默着的江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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