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云州回京城,先得经过荇都,再穿过蜿蜒的山路和零星村落。雁晚二人出发甚早,离开荇都时,太阳刚要落山。二人一商议,决定继续赶一段路,入夜后寻个村落住下。 夕阳西下,雁晚悠悠骑在马上,好奇地问道:“你先前辗转一路,人生地不熟,路上在何处休息?” “住客栈或热心肠百姓家,也有时候幕天席地而眠,到了荇都以后遇见有人冲我放冷箭,便不敢休息了。” 雁晚皮笑肉不笑,压低了嗓门:“然后就遇见了我?是吧?我俩可真有缘,如果那天我不是要摸索矿脉,便不会进山,兴许你就死在了山中,人头被割回去领赏,将来做个无头鬼……” 她越说声音越小,语至结尾时,声音已经缥缈难捉。 忽地,群鸦厉声尖叫着从树林中腾飞,气氛顿时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江允杏目圆瞪,为山林中诡秘的气氛而发抖,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一仰,眼看就要跌落下马! 雁晚见状,轻喝一声“小心”,然而两匹马虽是并行,却隔了一段距离,她伸出手臂也无法把江允捞回来。 于是,雁晚从马上跃起,借马背做发力点,转眼间便腾挪到江允身后,将他稳稳抱在怀中! 两人稳稳当当一前一后地坐在马背上,同时松了一口气,雁晚原本一下子就提起来的心跌落回去,唯有江允的心还未平息。 江允见雁晚没有要回到属于她的马上的意思,便朝前挪了挪自己的身子。 雁晚敲敲江允的脑袋瓜,爽朗地笑道:“你的胆子怎么如此小,将来哪个姑娘会愿意跟你成亲?” “姐姐,你怎么用爱取笑我……”江允低下头,手指不安地交叠在一起缠绕,声音细如蚊蝇:“昨天也是,居然把我送你的簪子插在了我的头上,哪里有男子头上戴那东西的呀。” “男子头上戴簪子怎么了?你送我那簪子不过是花哨一些罢了,我看你长得俊才给你戴。再说了,我自己虽不爱打扮,但我爱看别人打扮。”雁晚为江允整理凌乱的发丝,愉快地补充道:“姑奶奶我生平就爱看英俊潇洒的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雁晚快言快语,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话有何处不妥。 ——不妥之处就在于,江允的脸烫得更加厉害了。 什么无头鬼?什么和姑娘成亲?什么叫就爱看英俊男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天边乌云渐渐滚到了正头上,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势猛烈,结伴的两人不得不避。好在不远处就有几户零星的人家,可以就地避雨,若能借宿一晚,再好不过。 雁晚率先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应当是个农夫。她抱拳致礼,语气和重:“这位大哥,我和小弟路经此地,却遇到大雨,能否容我们在此借宿一晚?” 农夫堵在门口,面露难色,他还未回答,雁晚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道女声:“谁呀?谁要借宿一晚?” 话音刚落,屋里的卧房便走出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农妇,显然是怀了孕。农夫见孕中的妻子出来,立刻上前去扶,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这样一来,雁晚和江允便看清了屋中的陈设。此时天已经黑了,这户农家却只点了两根蜡烛,虽然简陋,堪堪能避风日,但还算干净整洁。 江允微微踮脚,凑近雁晚的耳朵,小声道:“女主人怀孕了。” 雁晚白她一眼,用指尖狠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长得有眼睛。” “……哦。” 雁晚扯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对那农妇说:“大姐,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我与小弟无处可去,想借您家借宿一晚,您可否行个方便?” 农妇的一双眼睛漆黑精明,见了雁晚后竟露出喜色来。她甩开丈夫的手,转而来握雁晚的手,将雁晚拉近了屋里。她的丈夫因已知道妻子的决定,便不再说话。 江允见状,将两匹马拴在了围栏上,也跟了进去。 “小妹妹,快来!”农妇亲热地拉着雁晚的手,细细摩挲着修长的手指,道:“哎哟,妹妹,你的手上怎么和我一样,有这么多的老茧?” 雁晚虽不喜欢被陌生人如此亲热对待,但面对一个孕中妇人,不忍心抽开手,只能由农妇拉着自己。她尴尬地笑笑,道:“我自小练剑,一日复一日,磨出来的茧。” 农夫见两位客人浑身湿透,而妻子全然没意识到这回事,便开口提醒:“媳妇儿,快让他俩换身干衣服吧!” 农妇终于注意了客人的窘境,便松开雁晚,让二人先去换身衣服,再将头发擦干。 幸好雁晚和江允的行李中都带了衣物,待借卧房换上干衣后,又重新回到了外厅坐下。 农妇不知为何对雁晚喜欢得紧,居然牵着雁晚的手覆在自己隆起的孕肚上,笑眼弯弯,眯成了一条缝,道:“呀,你可真是有本事。我只盼着我肚子里的女儿生出来,能跟你一样,学一门本事哩。” “孩子还未出生,您怎么知道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江允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农妇的小腹随着呼吸起伏。 原本平整的小腹之下,正孕育着一个即将降临人世的生命。 雁晚和江允都感受到了生命的跃动,一股微小的兴奋蔓延上两人心头。 农夫听到江允如此问,险些急了眼,粗声粗气道:“小伙子,你可别乱说!我和我媳妇儿都盼着是个女娃娃呢!” 农妇连连点头,道:“嗯嗯,女娃娃好!我就是喜欢女娃娃,和这个妹妹一样,聪明!” 雁晚听到她夸赞自己,居然不好意思起来,附和道:“那祝你们夫妻得偿所愿。” 江允偏着头,暗暗在心中嘟囔着:“女儿是很好,但儿子也不差,我可听我父皇的话了……” 他始终在听两个女人的谈话,借着昏黄的烛火,不禁将视线落在了雁晚的面容之上。 脸是人外在的皮囊,各有不同。江允先前在京中,见过许多天生丽质、月貌花容的女子,若论貌美,她们或许在雁晚之上,但花会凋零、人会老去,唯有心会始终鲜活地跳动,直至生命完结。 他所珍视的、倾慕的,唯有裴雁晚独一无二的心而已。 雁晚发觉了江允的凝望,便转过头来看他。江允擦干了湿发,任乌黑的青丝自然垂落,居然染上了几分男子身上少有的妩媚。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人间绝色,赏心悦目。 雁晚呼吸一滞,把江允的容颜收入眼中。 夜深以后,雨愈来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茅草小屋里的四个人正在商量着让农夫睡地板还是睡桌子的时候,天上轰隆一声,猛地落下一声惊雷! “啊!”农妇原本心情愉悦,瞬间便因这向雷受了惊,骤然感到下腹垂垂地剧痛。 她捂住小腹,使劲掐了一把丈夫的手,痛苦道:“我、我,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其他三人犹如晴天霹雳,深更半夜的,怎么就要生了! “生、生、要生了!“媳妇儿,你莫慌,我这就给你叫产婆去!””农夫惊慌失措,立刻把妻子扶到草床上躺好,柔声安慰,拿了纸伞就准备冲出门。 雁晚却拦住他,飞快地道:“你告诉我去哪里找产婆,我去帮你找,你留下陪你妻子!” 农夫一愣,如热锅蚂蚁般地跺起脚来。他知道雁晚是骑马来的,若是骑马去寻产婆,远比自己的双腿要快,急道:“往东五里地有个大一些的村子,那里的医馆门口挂了块巨大的招牌。姑娘,你快去快回!” 江允见夜色浓重,雨势又大,不放心雁晚一个人去。更何况,他的母亲也是因为生产落下病根,才英年早逝,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另一个女人因为生产而陷入险境! 作者有话说: 目前的女鹅对小允:他长得好好看,我好喜欢他的脸。 目前的小允对女鹅:她好厉害,她好洒脱自在,她什么都很好,我好喜欢。 (QAQ给我个评论吧求求你们辣!!!)
第9章 、生产(下) 雁晚几乎是踢开了门,粗风暴雨顷刻卷了进来,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不已。她正欲用发带束住头发时,江允握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仰着脸,心急如焚道:“我和你一起去。” 若能帮上她的忙,哪怕只有七八分,江允也要去试试! “你去做什么!给我好好呆在这儿!”雁晚迎着风雨怒喝,女子生产是过鬼门关,她没有余力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找产婆的路上,再去照看一个江允。 狂风骤雨之中,两人为了能让彼此听清,几乎是用吼来交谈。 江允知晓雁晚已经被惹恼,手上的力反而加重了三分,坚定道:“这么大的雨,我能帮你!” 农夫见雁晚和江允站在门口争执了起来,整个人傻了眼,催促道:“快去呀,快去!实在不行,我自己去!” 雁晚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平息下来,面色稍霁,道:“你若真想帮我,就留下来,烧几盆热水备着。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话已至此,江允知道不能强行再跟随,只有语重心长道:“路上小心。” 雁晚点头,将农夫递过来的蓑衣披戴好,跨上马消失在了雨幕中。 按农夫的指引,往东五里地便是一个叫桃花村的村落,村中既有医馆,还有客栈、茶馆等等。雁晚过去奔波于云州和京城之间,不曾在此驻足,竟不知道桃花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真如农夫所说,桃花村的医馆门前挂了一块大招牌,上面写道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她顾不得拴马,摘了斗笠便叩响了医馆的门。 秋天的戌时,天色早就完全变黑,雁晚不知道郎中是否已经歇下,只能在门口焦急地踱步。方圆数里都没有其他的城镇村落了,无处再可寻郎中产婆。如果这家医馆不应门,那么雁晚打算硬闯,把郎中从床上硬拉起来! 她闯门的盘算只过了一瞬,门便“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位女郎中,她衣着整齐,屋内灯火通明,显然她还没有入睡。她见雁晚身披蓑衣,裤脚湿了大半,又见雁晚身后毛发湿漉漉的马驹,便知道来客遇到了火烧眉毛的事,只能冒雨而来,关切询问道:“何事?可是有病人?” “西去五里地,有产妇临盆。事出紧急,您可否为她接生?” 女郎中听完,知晓了事态的严重,迅速地收拾工具后,便和雁晚同乘一马,往回赶去。 “此地人烟稀少,不过百人,我在这儿行医许久,从未见过你。”郎中抱紧雁晚的腰坐在马背后侧,饶有兴趣地发问。 雁晚忙着驱马,唯恐雨天路滑,她和郎中会一齐倾翻倒地,便匆匆回答:“我赶路路过,在产妇家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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