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暴雨骤然减小,夜空竟一丝雨也不在往下滴。 雨停了。 雁晚在心中暗骂,狗老天,早先怎么不停! 还未至农妇家,雁晚便看见茅草屋檐下围了五六个人,男女老少皆有,江允也在其中。这些村民也许是知道邻居临盆,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白马稳稳停下,郎中二话不说冲进了屋里。雁晚没有跟进去,而是走向檐下的江允,安慰道:“我四肢健全,一根毛都没少。” 江允原本难看的脸色因雁晚的安抚而稍稍转好,却垂下了头,细声回道:“你安全就好。我只是担心你,不是非要跟着你,专门拖你后腿的,你不要嫌弃我……”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雁晚瞪大眼睛,为自己辩解道:“雨这么大,万一你再出个什么好歹,你让我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江允的脸色又重新灰了下去,甚至将头埋地更低。 难道他因自己的无能,成了裴雁晚的累赘、拖累? 雁晚见本欲安慰少年的话起了反作用,心中隐隐自责。她不擅长安慰人,可江允如此失落的原因却在她身上,让她不能视而不见。 雁晚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抬起少年的脸庞,僵硬地微笑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懂不懂?” 她担心我!她担心我!姐姐担心我! 江允欲言又止,心中忽地射进万束月光,而裴雁晚就是那个倾洒光束的人。 他碍于皇子身份,又生性不爱热闹,朋友寥寥。裴雁晚是第一个平等地对待他,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的人,甚至是他第一个交付真心的朋友。 江允百感交集,一是因为雁晚的“担心”,二是因为自己的谎言。他欺骗了雁晚自己的经历、身世,连名姓都是虚假的…… 如果雁晚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抛弃他?这个谎能持续多久?继续欺瞒,会不会让后果愈发严重? 雁晚见少年脸上阴晴交加,还以为是自己随心的亲昵举动让江允难堪,便松开了捧着江允脸庞的手,奇怪道:“信之,你怎么了?” 江允定定心神,道:“雁晚姐,我、我有事要……” 他还未把话说完,茅草屋里生产的农妇便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令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前来围观的村民们也议论起来。 一个扎总角发髻的小孩子捂住耳朵,喊道:“哎呦哎呦,生小孩好痛的啦!” 另一个粗壮大汉摸摸后脑勺,疑惑道:“我媳妇儿生了俩,好像也没有像这样疼啊……” 雁晚素来厌烦小孩,听见小孩喊叫便觉得心烦,而这大汉无关痛痒的话更让她恼怒。她把剑抽出腰间,冲大汉呵斥道:“你懂个屁!既然没疼在你身上,就把嘴给老娘闭好!” 村民们大惊,唯恐雁晚的剑落在自己身上,纷纷作鸟兽散。 转眼间,茅草屋门前只余雁晚和江允二人。 江允吞吞唾沫,扶住雁晚的剑鞘,柔声道:“冷静些,姐姐……” 忽地,他又想起了自己逝去多年的母后,神情悲伤起来。母后生育他和大哥时,也是这般惨痛吗? 自他出生,宫中就不再有孩子降世,今日是他人生中初次见到妇人生育,才切身知道女子生产的艰难。 江允见雁晚收起了剑,便感叹道:“没想到女人生产,是如此地惨烈。” 雁晚瞥他一眼,道:“你以为如何?我和许成玉交好,常听她四处行医救人的经历。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有些人甚至要付出性命。我娘和你娘,生你我时必定也……” 雁晚猛然想起来,中宫皇后病逝数年,江允早已没了母亲。“黎允”与她交谈时,也提到了“亡母”。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对生父生母毫无感情,对他们的死活全然不知。可江允不同,江允曾得到过母亲的疼爱。 原本拥有的东西一朝失去,远比从未拥有过更令人心痛。 “信之,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雁晚心中愧疚,赶忙向江允致歉,希望他能原谅自己的无心之语。 江允勉强笑笑,他知道雁晚没有恶意,道:“无妨,你不是有意的,我明白。” 数个时辰之后,郎中已经命农夫换了数次热水,农妇的肚子却仍不见动静。 雁晚蹲在檐下,想着今天兴许要过个不眠之夜了,喃喃道:“本姑娘就不会生孩子。” 雁晚尊重每一个有勇气做母亲的女人,但她自己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她的母亲、父亲曾经拥有一个女儿,最后却失去了这个历尽艰苦才得来的女儿。她的同门师姑、师姐,也有许多一生不打算成亲生子。 对她来说,生下孩子只是人生中的选择之一,不是必经之路,不是非试不可。 她将一生都只为自己而活。 江允听到了雁晚的喃喃之语,柔情悄悄爬上自己心头。 他也曾想过,自己长大后会和怎样的姑娘成亲,会有怎样活泼可爱的孩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想法渐渐被抛到了脑后。 江允和雁晚蹲在一起,偏头看着女子深邃的眼睛,赞同道:“嗯,你自己的身体,谁都干涉不了。人并非都要结亲生子,尤其是要承受生育痛苦的女子,更是如此。” 雁晚听到江允这样说,感到了惊诧。大皇子端王王妃早逝,二皇子惠王曾有过婚约,不知为何取消,永宁公主也险些去往别国和亲。皇室子女的婚事多为了联姻,有谁能够彻底逃过? 她凝视着江允美丽的杏眼,道:“没想到能在你这个……京城阔少爷的嘴里听到这些话。等你在家中长辈的威逼下娶了夫人,你的想法也许就变了。” “我不会变的。”江允果断坚决,握紧了拳头,道:“我认定的事和人,永远都不会变。” 天色即将破晓时,屋中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昏昏欲睡的雁晚、江允喜上眉梢,雁晚正要进门看看时,那辛苦了一夜的郎中却开了门。 郎中深思疲惫,淡淡道:“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 再看惊魂未定的夫妇俩,纷纷笑成了两朵花。 农妇辛劳一夜,此刻笑逐颜开,对着丈夫道:“我就说是女娃娃!” 农夫抱着女儿,傻乐着说:“女娃娃好,女娃娃好!”他大喜过望,想让女郎中和雁晚、江允都抱抱自己的宝贝女儿。 雁晚没有学过怎么抱婴儿,但抵不过夫妇俩的热情,只能硬着头皮抱了一会儿,便将女婴递给了女郎中。 女郎中接过小婴儿,在怀中轻晃,赞叹道:“好可爱的孩子,长得像她母亲。” 她年过五十,膝下无子,可她拯救过无数的生命,见证过无数生灵的脆弱与坚强。 这些被她拯救的生命,和被她接生的孩子,虽无血缘,却亦如她的亲人。 作者有话说: 恋爱脑他上头了,上头了! 生了,生了!是个健康女宝! 联动文案里的小剧场2() (观众姐妹们给条评论吧我求求你们辣!)
第10章 、返京 京城今日天朗气清,江柏为皇帝江修远侍疾已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江修远的次子惠王兵败自杀,惠王生母淑妃也用三尺白绫结束了性命。 惠王费尽心机、赔上性命想要夺过来的东西,终究没有得到。 而江柏,反倒趁这个机会搏得了“忠孝两全”的美名。 太极殿内,江柏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坐到榻前,道:“父皇,今日的药熬好了。”他与他的母亲明德皇后长得有五分相似,即使不笑,嘴角也带着几丝悦色。 江修远看着长子的脸庞,神情恍惚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倒不像朕。” 江柏温和地笑着,“父皇,天底下哪有儿子不像父亲的。儿臣只是像母后多一些。” 父子俩之间鲜少有这样的温情,甚至江修远与他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曾有过温情脉脉的时分。 江修远把汤药一饮而尽,轻轻拍了拍长子的手,道:“你回府吧,朕服了药,想小睡一会儿。今晚不用来昏定。” “父皇近日心情不悦,是在怪三弟那日没有来护驾?” “你就非要提那日,让朕想起惠王的死吗?还不快出去!”江修远佯装嗔怒,重重拍着床榻,剧烈地咳嗽一阵。 时至今日,江柏居然还妄图在江允头上安不忠不孝的罪名! “父皇息怒,儿臣失言了。您多保重身子,儿臣告退。”江柏为父亲的震怒而诧异,他慌忙起身跪下请罪。但见江修远已闭上双目,便自己出了太极殿。 数日前,江柏凭仅存的理智,放过了文璧的性命。他幼时也曾跟着侍书女官文璧识字读书,知晓一个人若陪同你长大,会得到你多大的信任。 自明德皇后去世,文璧便作了江允身边的掌事姑姑,照顾旧主的幼子长大。十数年来,文璧几乎就是江允最信任的人。 这种信任,在文璧哄骗江允出京城、假传圣旨时得到了验证。 那份圣旨,并非出自皇帝江修远之手,而是文璧瞒着江柏,模仿皇帝的字迹所作,是文璧冒着假传圣旨之罪为江允造出的保命符。 她既骗了江允,又早为江允谋好了生路——留在京城,只有一死;远离京城,或还有生还的希望。 太医院的药有安神定心之效,服下后令人昏昏欲睡,江修远虽不喜,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待江柏走远后,江修远的暗卫司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殿内,沉声禀告道: “陛下今日所服之药的药渣,仍未查出异样。小殿下的下落,属下已经查到,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江允归心似箭,故而没有和雁晚在农妇家多待。 两匹白马的马蹄踏进京城城门时,太阳刚刚升到头顶。 雁晚此行来京城主要是为了问候故人,一进城门,便是与江允分道扬镳的时刻。自她确定了江允的身份,便知道会有分别的时刻,并且这一别,可能就难在相见。 她勒住马缰绳,心中略有不舍,道:“信之,你可是直接回‘家’?” 江允虽有不舍,却不觉得这是永别。他望着雁晚红衣上洒落的金色阳光,恳切道:“姐姐要去慈幼坊探望故人,可否让我知道,是哪家慈幼坊?待我得了闲去寻你,带你游遍京城。” “城西那一家,门口有株银杏树。我三日之后便踏上归程,你若要做我的向导……”雁晚眉眼含笑,却不知为何喉头一动,不再继续说话,眼神也绕过江允看向了远处。 江允疑惑不解,顺着雁晚的眼神看去,便看见一个蓝衣女子在马车上探出了头,正朝这边看过来。 蓝衣女子只薄薄涂了一层口脂,为面庞增添了几分血色,除此之外,再未有其他的粉饰。尽管如此,也难掩她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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