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流无甚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对她道:“法不容情没错,然而法外还有阴者司。” 小圆闻,咬唇眼睛瞥向窗外,想了一阵,暂且未能参透冰流所说的意思。 李藏干脆抱着手臂道:“反正这个沈捕头,虽然脑子不灵光,比我差得远些,但他没有判范博宏娶了夏嫣儿来了结此事,而是要捅上州府,已经算是个明事理的了,你们应当放心才是。” 冰流闻声却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是吗?你对明事理的标准,还挺低的。” 至此,水车镇上,阴者司该管的,不该管的事情,都已经悉数了结了。 翌日清晨,齐家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从客栈启程离开。 “公子请留步!” 正准备上马,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李藏便知是金大强家的少爷金玉,进而险些脚下一滑,掉下车来。 他们冒充巨贾齐家人在这里接受了金家不少款待,仗着客人身份作威作福也不是没有过,末了不仅没下一笔订单、付一笔钱款,反而将整个水车镇搅得天翻地覆,金大强若是还能欢送,那才真是傻了。 李藏天不怕地不怕,每每最怕完成任务后脱了身,再与剧中人相会,真真尴尬。 难得见李藏会窘迫,小圆在车内噗嗤笑了出来,冰流亦掩面。 “姐姐是不是在车内呢?我可以进去吗?” 林氏也来了。 冰流的笑容僵在了唇边。眼见那荷叶色的浅淡裙边已经出现在车门前,她只得堆出了更多的笑容,来与林氏寒暄。 “抱歉,我们来这一趟,似乎给你们镇上添了许多事故与麻烦。” 冰流这样说着,他们带来事故与麻烦是真的,只是歉意就欠奉了。 林氏听了,反而袒露愧疚之意,“别这么说,这些事情,早就在我们镇上发生了许久,只是像那枯木的树根,一直埋在地下,未曾让人挖出来罢了,与你们来不来无关。我家老爷其实心中也明白,他只是顾忌着将来还要在镇上做生意,不好再与你们接触了,但是我和相公还是不听他的,偷偷跑来了。” “你们有心了。” 冰流只是淡淡的回应。其实这几日林氏一直瞧着她便是如此,不喜不怒,虽然有些难以接触,可到了如昨日般的紧要关头,却又镇定得让人感到可靠。 说起昨日,林氏又笑道:“对了,昨日在公堂之上,姐姐冷静沉着,仗义执的样子,我很是钦佩呢!” 冰流轻轻摇了摇头,不曾语。 “还有齐公子,骂得那些人都傻了,看得人解气!”林氏说着,掩唇笑道,“就是用词过于粗俗了些 ” 冰流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李藏正与金玉插科打诨,说了半天也没个正经。 金玉怜悯镇上被石家欺凌的人家,是以最恨石家人,如今石府大爆炸一锅端,他自是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意。 他虽不晓得内情,但隐隐约约,总觉得石殷的覆灭与自家接待齐家客人两件事时间重叠,尤其是又看齐家人还顺手帮了夏嫣儿,心中更是隐隐敬佩。可不想如今兴冲冲的来与客人送别,问来问去都似打在棉花上,齐家公子嬉皮笑脸的深藏不露着,说了几句,金玉也觉得无趣,便呼唤林氏回家。 林氏听了,赶忙对冰流笑道:“好了,我们也不好多耽搁你们的行程,那我们就此别过啦!” 冰流对她点点头道:“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要多些你家盛情款待,祝你们一家安康。” 马车开动,再路过下一个镇子,这车队中的公子夫人、主子仆人都会换回原本的身份,趁夜色策马赶回阴者司复命。 不必再扮富贵人家的公子了,李藏终于将眼睛中的晶片取出,重新戴上了眼罩。 他的腿脚都搭在了矮桌上,整个人坐着坐着便瘫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只是时而还哼出一些不成歌的曲调来。 冰流目光似是留驻在他脸上,又似只是在放空。 过了好一阵,她开口道:“你同石殷是旧相识吧?” 那夜与石殷对峙时,她一心牵挂着夏嫣儿的性命,却也不是全然无知。 再加上这一次李藏种种反常之举,若这点洞察力都没有,也就不必再为阴者司效力了。 李藏倏地睁了眼睛,“啊?是啊 ” 冰流不语,他亦不语,车厢中的氛围变化得格外微妙起来。 李藏收起了长腿,坐了起来,认真解释道:“咳 还不是从前在金陵行乞的时候,年少无知,讨要到了这老太监的外宅,石殷见我生得俊俏可人,竟然想认我做干儿子。咱虽然是个要饭的,也是有骨气的,岂会为了衣食就随便认爹?于是石殷恼羞成怒,便命属下将我揍了一顿,丢出了宅外。我是不是很可怜?那老家伙是不是很可恶?” 冰流斜觑着他说完这段话,久久之后才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她回想起李藏讲过的每段故事,似乎都是以“当年在金陵行乞的时候”开头,仿佛他在流落金陵之前就没有任何过往似的。 编就编吧,向来只是贪欢,她本也无所谓知晓他的过去。 于是她也就不再追问,石殷与“母后”又有何关系了。 她又道:“这次镇上的案子是调查清楚了,可石殷直接被炸成了飞灰,恐怕在左司副眼里,也不能算是圆满。” 李藏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懒散样子,“纵是失败,也会怪罪到我这个领头的身上,你怕什么。” 他愈发放肆,勾住她的头发丝,在下巴上来回蹭,一面絮絮叨叨,“回司后我恐怕还要偷偷出趟远门,别太想我。” 冰流倒想揶他一句谁会想你,只怕说出来,倒像是小女子撒娇了。 齐家客人离开水车镇后,镇上也没有很快恢复平静。 石府爆炸现场未曾找到孩子的尸骨,流便甚嚣尘上,有人说七个女童都被石殷吞入腹中了,有人说是被炸药炸成了灰,但最为可信的一种说法,是石殷命人将那七具童尸带去了山中坟墓,纵是死了也要多些陪葬。 除此之外,那七户受害人家都听到了另一个消息,说石殷府上的密室不止那一层,在更深的地下,藏着石殷毕生搜刮来的全部金银财宝,只是炸药未曾炸到深处,未曾让之现世。如今州府派来了大队人马,每日都在石府清理遗迹,寻找遗骸,不知道哪日就能挖到那宝藏了。 一时之间,原本携手并进的七户人家便生了分歧。有三家人决定立刻去山中寻找石殷的坟墓,进而寻到孩子的尸骨,将之埋葬,入土为安。 另四户人家却都觉得,石殷的坟墓不会跑走,女儿的尸体也就那样了,可这宝藏若不趁夜去挖,可能明日便是官府的了。 自己家中受了这样大的难,石殷也不明不白的被炸死了,若能挖到财宝,便当做是死了女儿的补偿罢。 当晚子时,镇上再度听见巨响,火光冲天后归于平静。 天亮后,人们赶忙去看,原来石家地下尚有上次未被引燃的炸药,昨夜四户人家七八个人,不知为何要来这挖地,竟将自己也炸得和石殷一个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又过了数日,三户人家在山中寻到了修建一半的豪华陵寝,从中寻到了七个女童的尸骨遗骸,并将之重新埋葬,请道士做法事超度。 自此,水车镇上才终于恢复了富贵升平。
第36章 世子妃 新年过后,洛神屿上一日暖过一日。 这日午后,自红露斋下的一排庑房内走出几个不拿刀枪的文质之士,有男有女。 他们才刚被招入阴者司不久,未经考验、不得信任,于是先被安排在右司副手下做些最粗浅的誊抄工作。 夏嫣儿便在其中。 她如今负责誊抄整理四等暗探去年的考评成绩,任务繁重,连夜通宵后才完成了上面要求的、昨日就该完成的工作量。幸而虽效率差些,她字迹清晰、没有错漏,完成得还算不错。 胡乱吃了口茶饭,她才随着新同僚们一并回去,准备补睡一觉。 半途中,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回忆起不久前的事。 那时水车镇上的几桩案子在新安府衙门刚刚审结,范博宏因强暴民女被判流放三千里;范尹氏 未遂,判终身刺配他州;遭收买而意图杀人的牛二因牵扯出之前的另一桩杀人案,被判绞刑;范敬安知情而包庇,判杖三十,流放他州三年。 至于夏家的埋婴案,经沈捕头细细调查、连番审问,认定确系夏老丈所为,因凶手已病逝,故而无从判决。 夏嫣儿有帮凶之嫌却未有实据,但确有包庇之罪。可夏嫣儿是范氏两桩案子的受害者,其身可怜,其情可悯,故从轻发落,判监刑一年半。 于是夏嫣儿被新安府衙门正式收押,数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女监有不速之客到访。 身穿监服的她被推醒后,认出了来人,先前那个面冷心热的富家少夫人,如今怎成了一袭黑衣、身手高超的死士? 她讶异出声:“是你?!你怎么 ” 来人不说废话,直接打断她问道:“你想离开这里么?” “想。” “你祖父教过你读书写字?” “嗯。” “我可以带你离开,去一个你可以凭自己笔墨工作养活自己的地方,倘若做得好,报酬颇丰。” “我愿意!” “代价是,你此生都要隐姓埋名,倘若一个不慎做了错事,会受到很重的惩罚。” 夏嫣儿略思索了下,便再次点头,“我在这世上,本就再无亲族了,隐姓埋名与否,又有何关系?我愿意试一试,我不信自己那么差劲,会轻易犯错。” 于是,她被那个女子带回了洛神屿上。 初次来到阴者司,夏嫣儿惊讶得无以复加,以她一个小镇姑娘,从不能想到,南晋朝的国土之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片奇异的土地,一个隐秘的组织。 她这才相信,原来在水车镇中搅得天翻地覆的根本不是什么巨贾,而是阴者司中人:阴司使、暗探,一等的、二等的、三等的 他们是专为取石殷性命去的,不过恰好顺手便帮她申诉了一些冤屈。 动机不重要,反正她认定冰流帮了她,还带她来了岛上,让她有机会自食其力,她就要心怀感激。 于是此时偶遇,夏嫣儿便立即呼唤道:“冰流姑娘!” 冰流听见有人喊,转过身见是夏嫣儿,便点了点头,向她问道:“近来可还适应么?” 夏嫣儿也只是点点头道:“还好,还可支撑。” 冰流见她一切齐整,唯有面容疲惫、眼下发青,便知她除却疲惫,一切无恙。 无论是文是武,进入阴者司效力的新人都会经过这一遭,没甚么好说的,冰流也无须安慰她。 夏嫣儿又道:“多谢你,带我来这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3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