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了阴者司,她还没有机会好好同她道谢。 冰流却不承这情,冷声道:“不必谢我,你在这里,如今尚不知是劫是缘,你自己珍重便是。” 夏嫣儿抿唇,知道她便是这样的性子,于是答应下来,目送她走远。 “等一下!”她再度唤住冰流,上前低声道:“我近来在红露斋做事,偶尔听到大人们议论,会提到你的名字,你 ” 冰流闻却示意她噤声,“别犯错。” “抱歉,我明白。”夏嫣儿无奈,便不再说了,其实她也听不到什么,只是听了她的名字被提及,想叮嘱她一句,让她小心罢了。 冰流的目光有一瞬为她软了下来,又同她道别:“若有难处再来寻我,或者寻小圆,我还有事,先走了。” 自水车镇回来后,冰流又出去了两趟,十分顺利圆满,尽到了二等暗探百分之一百二十分的职责,甚至两次任务主使的阴司使跟着她做事,都觉得受教良多。 年终考评的结果前些天出来,不出意料地,冰流成功晋升一等暗探,回归阴司使行列指日可待。 可是执行任务上的事情如此顺利,冰流却依旧不能阻止噩梦侵袭。 这些天,她依旧时常梦见那日破败的宁府,被屠刀逼迫自尽的亲人,还有年少时的李衡刹那间幻化作那夜感应寺下的他,长眉深锁,目光融融地向她倾吐着:“阿澄,我要成婚了,却终究不是与你。” 梦中的宁府必然要在一片轰然中家破人亡,梦中的她也注定要面对那双最寂静凄然的的眼睛,梦里往往都是泪水与冷汗都涔涔地下,每每惊醒,她都要抖着手腕斟好几杯水,慌张地饮下,以慰心渴。 她还时常梦见更加光怪陆离的情景,时而是永安永宁手牵着手向她走来,一个枯树般的面颊上流着血泪,一个凤袍下摆淌着的鲜血染红了来时的路。 时而是石殷家地下祭坛壁画上的神女飞天化作了实形,在她面前跳起毁天灭地的舞蹈,一时间洪水漫天。 时而又是那夜炸了石府归来的李藏,那么癫狂又那么慌张,每一寸肌肤都在呐喊求助,她只能抚着他耳后的头发说,别怕。 又一次在破晓前惊醒,头痛欲裂,她甚至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天亮后,冰流本想去向戚婆婆寻些安神药,却不想忽然被叫去了秋意馆左司副处。 自从她被贬为暗探后,再也无须亲自去听左司副分派任务,只须跟随阴司使去做便是了,今日左司副竟然寻她,冰流总感觉不像是好事。 果然,一入秋意馆,她便察觉出左司副的不对劲。 身为比她高上数级的上司,左司副如今竟然躲闪着不敢直视她。 看来是有什么令他这老好人为难的事情要告知她? 见她来了,左司副挂上一个颇为不自然的笑容,道:“冰流,你来了,先坐下。” 语气如此客气,甚至还有些卑微。 冰流缓缓地坐在了下首,心里也是惴惴。 “距离你上次遭罚,也已经过去数月了。”左司副道。 “是。” 司副继续道:“其实啊,不管你是阴司使还是暗探,你的能力都是不会改变的,这一点,司首同我们都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上一次因为事情特殊,罚了你连降四等,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重了 ” 冰流挪了挪身子,面对着司副,直接道:“大人,到底又有什么棘手的任务,您就直接给我看吧。” “好,我不说了,你先看。”左司副直接自桌上抽出一份暗档,显然是早有准备。 冰流起身接了过来,便打开去看,胡乱翻了几页,竟是要去暗杀一位朝中官员的女儿。 太仆寺丞,不过六品,阴者司要杀他女儿是为何? 未待细看,她便听见左司副又开口了。 “我清楚,这任务于阴者司,不好做;于你,就更是添了一层为难。可是自从曲韶不在了,司中能独当一面的人不多了,你应该知道 ” 她抬起头望向左司副,不解他所说的意思。 于是她又飞快地翻起那份暗档,才发现这其中的问题大了。 柳丝韧,是太仆寺丞柳临中之女,冰流渐渐回溯了记忆,丝韧这个名字,她曾在苏柏雷祖宅中藏匿的那份名单中见过。 十数年前,柳临中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举子,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迎娶的女子另有一重隐藏身份,便是北瓯安插的探子。 待柳临中发现家中的飞鸽向北方传信,而且唯一的女儿也被发妻渐渐培养灌输为了一个北瓯间谍苗子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为了不家破人亡,只能一条腿踏入妻女所在的小船,在污水中艰难前行。 前年,柳夫人已经病故了。所以只有柳丝韧的名字都记录在苏柏雷的名册上,这是北瓯朝廷暂且没有启用的一枚棋子。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暗档中写得清清楚楚,原来年前皇帝已经为珹王世子指婚太仆寺丞柳临中之女柳氏,婚期就定在四月。 柳丝韧就是未来的珹王世子妃。 冰流头痛得愈发厉害,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发晕,然而她还是直直将这本暗档丢回了左司副桌上,冷冷道:“我不去。”
第37章 落风尘 李衡与冰流曾有婚约,宁府家败多半也是因珹王出事牵连的缘故。 他们的牵绊太深,无论是从何种角度考虑,阴者司也不该派冰流去杀柳丝韧。 她不想再面对李衡,更不想同他的婚事再扯上关系。 冰流丢下暗档,径直向门口走去。 “等等!站住!” 左司副喊她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她。 “你知道这次阴者司的目的是什么吗?若不在婚礼前杀死柳丝韧,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左司副又去桌旁,将暗档丢还给她,两份。 “你应当至少把暗档看完。” 这一次,冰流手中的暗档,竟有两份。 两份暗档中大部分内容都完全相同,都是枢密阁做的一些前期调查,关于李衡、柳丝韧,珹王府的落寞,柳临中的家事,还有两家这迫在眉睫的婚事。 这些,冰流都已经了解了。 只是第一份暗档上所写的任务执行时间,是四月廿二,他们新婚那夜,毒杀。 第二份暗档上写的任务执行时间,却是越快越好,务必在柳氏嫁入珹王府之前完成。 “第一个任务时间,是谁给的,你知道吗?”左司副见她看得入神,已经陷入思索,于是告诉她,“是陛下。” 左司副又道:“你那么聪明,又了解他的事,难道猜不出此中深意吗?” 她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她当然已经明白了。 当年珹王杀妻案震动朝野,李衡不仅无辜,遭逢了人伦惨剧,还要为了平息议论而避居山中。 若他的新婚妻子也在新婚之夜暴毙,珹王杀妻的往事会再度席卷京城的大街小巷,李衡会同他父王一样,永远背上杀妻的罪名,今生再无前途。 左司副又问道:“你知道这次阴者司想要做什么吗?” 冰流冷笑一声,反问道:“阴者司此次竟然敢违抗皇命?为什么?” 左司副又接连问道:“你成为阴司使的那一天,司首没有教过你么?阴者司的存在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满足皇帝的阴谋与私欲?” 冰流不为所动,冷声道:“我看就是。” 左司副被她气得欲呕血,却还是在深呼吸之后耐着性子道:“大部分时候,我们听从皇帝的指示,但是同时,我们也有底线,有自己的意志。” 这话,左司副说得再诚恳,冰流亦是不会像刚入阴者司时那般全然相信了。 她自己倒是揣测着,要保李衡,或许多少有站队的意味。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阴者司中又不是没人了,派谁也不该派我。”冰流嚯然起身,又毫不留恋地将那两份暗档原样掷回了司副桌子上。 司副的胡须被下压的气流吹到飞起,愈发气愤,拍桌而起道:“你 ” 冰流又抢白道:“我现在可是暗探,司副这里总有给一等暗探做的任务吧?不怕那些任务积压没有人手去做吗?” 不等司副说什么,冰流须臾间来到书房中惯常摆放未分配暗档的地方,随手抽出一份,便拆了封,擅作主张地据为己有。 一个去教坊招纳新人的任务,轻松简单。 “这份就很适合暗探去做,交给我吧。” “这任务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快还给我。”左司副摇头叹气,最得力的属下不听话起来,着实令人扼腕顿足。 “是么?那便更适合我去做了。”冰流又翻了几页,便已笃定了心意,“那便这样,我去救这女孩,大人记得帮我登记一下,我先走了。” 左司副见她已经决然要走,虽一直不忍说这话,如今也只得道:“宁冰流!珹王世子的安危,你不在乎了吗?” 冰流闻,又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却不曾回头。 “当初是阴者司教我摒弃前尘,如今又要用感情来绑架我?阴者司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能杀死柳丝韧,你们想从我这里走捷径,不可能。” 一路步履匆匆回到了住处,冰流便开始研究这自己强行抢回来的任务。 因为担心左司副回过味来便会收回这个任务,她必须尽快研究出个结果,尽快赶着出发才好。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去救李衡于水火。 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逃避着些什么。究竟是不想再与故人有纠葛,还是不想与故人再有了纠葛后,却终归离散。 冰流摇了摇头,摒弃了无谓的乱想,便开始看暗档,看看这次又是哪位倒霉的少女被没入教坊司。 邢梓双,年十六,父亲邢杨是驻守西北边境的骁骑将军。前年秋,西夏人在边境连番生事,南晋守卫主动出击,以至于南晋与西夏起了冲突。邢将军部虽未尝败北,事后却因不能约束部下的罪名而被贬了官,后来就在兵部军器监下,做一个小小都水监监事,监督西北水利工事的建造。 去岁冬至,邢监事终于被召回京,要向上级汇报工作,却不想邢杨较之前性格大变,整个人都疯癫怪异起来,口出狂,甚至在面见上官时说出了诋毁皇家的大逆不道之语。 刑部侍郎闻大惊,立刻上报,皇帝大怒,下令彻查后,邢杨仍旧在胡乱语,故而案子查得很快,邢杨被判斩首,邢家女眷也就被没入了教坊司。 看到这里,忽然小圆又来敲门。 原来先前小圆跟随连莺出去办事,捣毁了一个私贩军火的黑市,本来一切顺利,却不想了结时一个穷途末路的奸人扔出了 。 连莺推了小圆一把,小圆摔了一跤,倒是无事,连莺自己却被弹片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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