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边空了些,妯娌二人说起了话。 “依照三哥清冷的性子,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愿意穿上那身……”说起来,江颂月暗觉心虚,停顿稍许,道,“……那身鲛鱼锦的衣裳。三嫂是如何说服他的?” 袁书屏因隆起的小腹往后靠着,手习惯性地放在肚子上,看她一眼,转开脸,语气平淡道:“我是他妻子,他自该事事依从我。一件衣裳而已,让他穿,他就穿了。” 言罢,她反问:“你是如何说服五弟的?” 江颂月哪里有说服,全是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把他当做木偶人摆弄的。 这事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玉镜也听我的。”她也转开脸,加重语气强调,“他是自己愿意的。” 妯娌间静默了片刻。 没多久,有宫婢送来了热乎乎的燕窝粥与加了参片的小吊梨汤,道:“夫人,太后怕您腹中胎儿不耐饿,特让奴婢送些热食过来,让您先垫垫肚子。” 与袁书屏说完,宫婢转向江颂月,道:“县主也是,天越发的寒冷,太后让您多用些热饮,切莫如去岁那般受了风寒。” 妯娌二人看向高处,齐齐欠身答谢满脸慈爱的太后。 被宫婢打断后,两人都自在了些,重新交谈起来。 “上回六妹出言不逊,被我打了一巴掌,后来又被父亲母亲严加训斥,本是已有收敛的。弟妹可知她为何今日故态复萌,针对起你?” 江颂月摇头。 她才不信几句教训就能让闻人雨棠改变对她的态度,针对自己,才是正常的。 她奇怪的是,袁书屏是如何让骄纵的闻人雨棠穿上那身衣裳的。 袁书屏抚着肚子,挑了挑眉梢,道:“因为她觉得你嫁进来之后,就联合我与八妹、她的两个兄长排挤她。” 江颂月疑惑。 “你想想看。”袁书屏点到即止,说完这句,传唤宫婢上前为她舀燕窝粥。 而江颂月由着她的提点回忆昨日种种,终于想明白了。 入宫的小辈共有他们六人,在闻人雨棠看来,是他们五人瞒着她约好穿着鲛鱼锦的新衣赴宴,届时众人一看,只有她不合群,难免会揣测其中缘故。 闻人雨棠如此要面子的姑娘,绝不允许这事发生,于是纵有再多不满,也还是穿上了这件丑衣裳。 想通其中曲折的江颂月,看着在殿外与小姐妹聊天的闻人雨棠,神情从复杂,慢慢变成不忍。 最初她觉得闻人雨棠性情骄纵,三番五次欺辱她,很惹人讨厌。 知晓国公府众人是如何待她的,觉得她有些许的可怜。 如今再看,觉得这姑娘浑身透着傻气。 从前将她的针对放在心上的自己,多半也是个傻的。
第44章 假装 江颂月心底忏悔着, 不巧,闻人雨棠在这时转脸,正对上她不忍的眼神。 见闻人雨棠拉起脸, 不悦地走来,江颂月默默转回来,欲言又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三嫂……所以你一开始问我讨要布匹,就是为六妹准备的?” 袁书屏咽下燕窝,指尖掖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微微一笑, 没有回答。 江颂月以前对门阀世家的姑娘的印象是,这些人要么知书识礼、婉约温柔, 要么长袖善舞,有着玲珑心思。 不管怎么样, 成亲之后, 都是要做执掌内宅、游走于权贵夫人间的当家主母的。 嫁入国公府后, 她接触最多的女眷是闻人八与袁书屏,从二人身上感受到的是春风拂面的友善,并未得见能做当家主母的那一面。 这个认知在此时改变。 得知这一切都是袁书屏昨日就计划好的后, 江颂月不禁对她肃然生敬。 她不该被闻人雨棠带偏的,真正精心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 就该是袁书屏这个样子,二者兼备的。 “多谢三嫂。”她连忙道谢。 “客气了。”袁书屏回礼罢, 带着着叹息的意味说道,“你知道的,六妹性情泼辣, 八妹过于安静……我入府以来时常寻不到人说体己话。你既来了,闲暇时若能常来找我聊上几句, 那是再好不过的。” 江颂月对这等女子很是仰慕,忙道:“三嫂不介意的话,日后我便常去叨扰了……” “你舍得丢下五弟?”袁书屏揶揄着,笑道,“方才我见你与五弟依依不舍,料想就算你舍得五弟,五弟也是不愿意离开你。” 不像闻人慕松。 离开时没有任何留恋,看得人好想打断他的腿。 江颂月被她说得羞赧,掩唇低咳一声,道:“他那是……” “他是装的!”一道含着怒火的女声响在身后,江颂月转头,看见耷拉着嘴角,却又强装出笑脸的闻人雨棠。 被教训的多了,她脑子时而有点灵光,顾虑着这是宫中,声音没有很大。 江颂月对她的印象有了彻底的反转,现在瞧着她,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以为意地应付,“嗯嗯,他是装的。” 敷衍得太过明显,闻人雨棠脸一沉,提着裙子在桌边坐下,质问道:“三嫂你说,五哥是不是装的?” 袁书屏云淡风轻,“我哪知道。你若是怀疑,不若亲自去问你五哥。” 闻人雨棠对两个兄长敬重又惧怕,万不敢跑到闻人惊阙面前质疑他夫妻间的感情。 被袁书屏四两拨千斤地驳了回来,她心中不甘,重重换了两口气,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红,道:“你又帮着她挤兑我,你是我亲嫂嫂,怎么总帮着她一个外人!” 三人声音不大,但闻人雨棠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没能遮掩住,已有人看出异样。 闻人听榆就在不远处,见状怀疑这个娇蛮的六姐又在当众给江颂月难堪,客气与面前的友人辞别,快步走来。 到了近前,不及问清,她就拉住闻人雨棠的手,劝道:“这是宫中,六姐,你再胡闹,当心回去祖父责怪你,这回谁帮你都没用……” “你也帮着她!”闻人雨棠委屈感更重,向四周一看,见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边,自觉被人看了笑话,恼羞成怒。 她咽不下这口气,为了颜面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瞪着江颂月,咬牙切齿道:“五哥就是装的,他才不想娶你!祖父亲口说了,五哥娶你只是为了抓住夜鸦山匪首!等将人抓到,你就要被休弃了!” “当啷”一声,袁书屏手中的汤匙滑落到瓷碗中。 “别胡说!”闻人听榆也急了,“五嫂,她胡说的,你别当真。” 江颂月紧着眉心,目光沉沉地望着闻人雨棠,一言不发。 这边正僵持着,殿外倏然传来一阵波浪似的喧闹声。 江颂月偏头看去,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闻人惊阙。 他被太监牵引着,身上穿的是她准备的服饰。 玫红配暗灰色吉祥纹的上衫,做的是武夫款式,袖口用暗色皮革收紧,外面半罩着走金丝鹤影的宽袍罩衫。 鹤影纹针脚细密,将玄色半身罩衫装衬得足够华贵,足以将俗气的红粉色彩压下去。 他甚少穿这样艳丽、浓重色彩的衣裳,乍然做这种打扮,神情是一如往常的恬淡温柔,但在这身衣裳的衬托下,人显得格外的英气。 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都隐约透出几分挟带着攻击性的棱角。 江颂月觉得也可能是因为她被闻人雨棠的话、或是这身装扮影响了,看错了。 闻人惊阙身上何曾有过不近人情的冷淡棱角? 江颂月觉得没有。 转念深思,他是辅国公精心教导出的孙儿,原本是要做下一任家主的,又是大理寺少卿,真的如表面那么好说话吗? 袁书屏尚且有九转玲珑心思…… 江颂月起了疑心,想起余望山来。 陈瞩想抓余望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而抓捕余望山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是闻人惊阙手上的事。 她再看闻人惊阙,眼眸暗沉下来,绷着嘴角转向闻人雨棠,道:“你今日的话我记住了,今晚我就与你五哥问个清楚。” . 外面起了风,闻人惊阙不想江颂月冒着寒气来接自己,便没让人去通知她。 到了长岁宫,他以为江颂月会立即来迎,会亲昵地责备他擅自做主。 闻人惊阙求之不得。他很享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的袒护与嗔怪。 然而事与愿违,被太监牵引到殿中,他用空洞的目光看见江颂月远远望着自己,不认识了一般,眼神中隐约夹着几丝对待陌生人的疏离。 总不能是他离开了片刻,就被遗忘了吧? 闻人惊阙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到了近前,仍不见江颂月来扶他,他终于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开宴在即,他没时间多问,江颂月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他。 自从听了闻人雨棠的话,她心思转了好几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 江颂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原本决心等宫宴结束,回府后立即与闻人惊阙清算,没想到后来闲聊时,太后听了些海上奇闻,要留她在宫中住上一晚,听她细说。 江颂月手中许多珍宝都是靠宋寡妇的水上商队,从遥望的海上邻国运送回来的,这是长久的生意,是商队船工冒着吞噬人命的海浪采买来的,牵扯到无数人养家糊口的营生。 太后的好奇心,关系着以后她这条商路的顺畅程度与诸多金铺的兴隆与否。 权衡利弊后,江颂月决定留下来。 闻人惊阙是不能留宿宫中的。 小夫妻首次分开,太后打趣几句,给两人留出了告别的空间。 偏殿中,江颂月将宫婢屏退,还没开口,闻人惊阙先笑盈盈问了,“哪个长舌鬼在你耳边编造了我的不是?还是月萝嫌我丢颜面,要在人前与我保持距离?” 江颂月不答,用力将他按坐在寝榻边,居高临下,眯起眼一寸一寸地打量他的神情。 “月萝……” “别动!” 闻人惊阙试图去抓她的手,得到一声严厉的训斥。 他不动了,温和笑了笑,道:“你这么凶,总不能是我犯了什么……” “闭嘴!”江颂月又是一声呵斥。 闻人惊阙依言闭嘴。 闭嘴也行,江颂月最是痴迷他这张脸,不动,或许还能让她火气消得更快。 若是能有本书就更好了。 他只需要摆出沉浸在诗书中的模样,就能把江颂月迷得神魂颠倒,届时什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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