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扭头。 江颂月面红耳赤,含胸缩肩地收回手臂,正要出声道歉,听他道:“我看不清脚下,劳烦县主看看该往哪走。” 江颂月羞臊地“嗯”了一下,指挥着他往前几步走向附近空旷的草地上。 初配合,大概是因为江颂月的指引不太细致,或是闻人惊阙未能适应,这几步磕磕跘跘,两次险些摔倒。 所幸最终顺利抵达。 江颂月往四周眺望。 林中虫鸣鸟啼遍地,目之所及,尽是参天大树与杂乱草丛,光线阴暗,唯有一个方向隐约可见几缕橘色夕阳,以及星点水光。 “沿着河流走吧?” “听你的。” 闻人惊阙将所有决定权都交给江颂月,顺着她的指引,一步一步向着河流方向走去。 “当心,前面一尺处有块石头,要迈过去。” “向右手边绕一下。” “草丛太深,你别迈太大步子,当心踩到石块滑倒。” 江颂月说什么,闻人惊阙都认真听着,就这样慢吞吞离开残破的马车,渐渐在河边摸索出一条还算平坦的绿草茵茵的小路。 到了这里,江颂月只需要提醒闻人惊阙别偏了方向就够了。 闲下来后,她开始乱想,一会儿偷偷观察闻人惊阙的神情、琢磨他的眼睛,一会儿控制不住地去感受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两人贴在一起,她才清楚地认知到,有些人外在看着文质彬彬,实则肩宽背阔,结实得很。 江颂月不知道是所有男人都这样,还是只有闻人惊阙一人这样。 她爹很早就随娘亲去了,祖父是迂腐书生,从来不去抱或者背孩子。 只有祖母抱过她、背过她,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记得那时的感受了。 江颂月心里有着不知何故的欢喜,还有点小小的羞涩,见闻人惊阙走得稳当,没忍住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重啊?” 闻人惊阙规律的脚步停住,偏头道:“县主不觉得这样问,有些冒犯了吗?” “啊?”他目光擦着江颂月的耳尖偏离,江颂月却仿若被他直视着质问,呆了一下。 “闻人少说比县主高出半尺个头,不说多魁梧,怎么着也是习过几年骑射的……”说着,他话中带上了一丝怀疑,“我看着……就这样弱不禁风吗?” 江颂月:“……” 她赶忙道:“没有!你很、很……” 看着是温润书生样,但是英挺俊秀,宽肩窄腰,背着她就跟披着件斗篷一样自然,脚步都没有摇晃,绝对不是她祖父那样瘦弱的无能书生。 夸赞的话到了嘴边,江颂月没脸当着闻人惊阙的面说出去,即使依照他现在的眼力,根本看不出自己的表情。 “很”了半天,她双颊红润道,“……很好……你很好的……” “那就好。”闻人惊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外人总说闻人家的公子如何清贵文雅,实际上,闻人不过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男人。方才乍听县主那样问,还当县主觉得我不像个男人。” “没有!” “县主没有小瞧在下便好……那就当是给闻人留点脸面,请县主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 “好。”江颂月忙不迭地答应,“我以后都不说了。” 闻人惊阙点点头,终于转向前方。 他将江颂月往背上颠了颠,又道:“县主放松些,搂紧了,否则像是背着块石头,有些不方便。” 江颂月忙将双臂都环了上去,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身子。 好面子嘛,人之常情。 闻人惊阙能将这事坦荡与她明说,她很开心。 江颂月也是好面子的,同样不想被闻人惊阙误会。 想了一想,她空出一只手扶开前方探出的枝桠,道:“那我也与你说一件事,免得你小瞧了我。” 闻人惊阙步履未停,温声道:“县主请讲。” “我十五岁那年去云州查账,砍伤了掌柜的手臂,险些被关入牢狱,这事是真的,可我并不是坊间说的那般粗鲁莽撞、没有头脑。” 闻人惊阙侧目。 江颂月眉梢挑起,双目闪亮,第一次清晰欢快地将这事说与外人听。 “师父说我年纪太小,还是个没有靠山的姑娘,想撑起家业,得先发疯发狠,让人知道我不好惹才行。” “云州金铺掌柜自从祖母病倒,就开始偷奸耍滑。我在去之前,就知他定会欺压于我,早计划好要拿他杀鸡儆猴。” “云州知府也是我提早查清了的,叫石肃清,你认识吗?” 闻人惊阙道:“听说过,是个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 “对。”江颂月道,“我知道他会秉公办案,确信所有的证据都抓在手里了,才与掌柜动手的。事后虽赔了些银子,但威名立下了,再没人胆敢明面上欺压我。” “原来如此。”闻人惊阙轻叹,“县主有勇有谋,着实让人钦佩。” 江颂月再次红了脸,想说这主意不全是她一人的,耐不住心中雀跃,她犹豫了下,决心暂不解释。 闻人惊阙又说:“县主当年必定受了许多苦。” 江颂月还沉浸在欢喜中,冷不防听他这样说,怔了下,呐呐道:“也、也不是……” 正说着,闻人惊阙终于走出层叠密林,踏出树荫的刹那,一道金灿灿的夕阳照射到二人身上。 江颂月下意识停口,抬目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泛着粼粼水波的湖泊,湖边长着一棵巨大的枫树,枫树饱受日光照射,叶子全然转红,远远看去,犹若一棵火红的凤凰花树,在水上轻盈摇摆。 而橙黄夕阳从树顶斜斜铺下,一束束光线化作实物般投射在水面,留下璀璨金光。 一时间,火红枫树、灿烂晚照与金光闪闪的湖泊,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璀璨秋景。 与前一刻阴暗的树林,形成极端的对此。 江颂月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握起来,低头看向闻人惊阙,见他正偏头看着自己,金色的夕阳落到他眸中,在那双眼瞳中凝聚起昳丽的光彩,灿若金珠。
第8章 试探 “有日光和风。”闻人惊阙侧脸迎着夕阳,凝神感受着,道,“日光很弱,咱们在天黑前走出了林子?” 江颂月理智与心绪都被不知名的情绪冲撞着,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仓促地胡乱点头,拢在耳后的青丝垂下,堆叠在闻人惊阙的肩背上。 点完头见闻人惊阙仍在等回复,记起他双目暂时失明,是看不见的。 江颂月将那股情绪压回心底,轻声道:“是。” 停顿了下,她接着说:“前面有个湖,咱们一个腿脚不便,一个目不能视,先停下饮些水吧。” 两人算是捆绑在一起了,提早补充水分,省得待会儿天黑透了,再出来寻找水源。 江颂月十五岁起当家做主,习惯自己做决断,说完发现忘记询问闻人惊阙的意见,连忙补上一句,“你觉得呢?” 闻人惊阙看着全然不介意由她做主,温声道:“听县主的。” 江颂月心中放松,指挥着他将自己背向湖畔的枫树下。 落地前,恰有一片枫叶随风飘落,擦着闻人惊阙的鼻尖落下,被江颂月机敏地接住。 “什么?”闻人惊阙的感觉很是敏锐。 “树叶。”江颂月捏着那片橙红枫叶细长的梗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已经落地上了。” 闻人惊阙未再追问,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 那棵枫树的树干粗壮,根茎从地底狰狞而出,犹若盘踞的巨蟒,足够江颂月坐在上面。 她双臂撑着树根,远远地为闻人惊阙指路。 看着闻人惊阙撑着竹竿摸索到宽大的叶子,再缓慢移到水边,江颂月不由想起她与菩萨祈求的心愿。 难道当时她口误,说成要闻人惊阙瞎眼了? 江颂月胡思乱想着,待闻人惊阙顺利取了水往回走时,确认他面前无障碍,江颂月也闭上眼感受了一下。 日光熹微,她能感觉到眼皮外轻微的光亮,能听到头顶飒飒风声与鸟鸣,接着有风拂动她散乱的鬓发,挠得她颊上瘙痒。 她还听见闻人惊阙手中竹杖捣地的声音,大约能猜出他距离自己有多远。 她更清楚自己面前是何地形。 可是凭心而论,要她闭着眼,由一不太熟悉的男人指路去湖畔取水,她很难踏出。 ——这还是在她已知周围环境的情况下。 闻人惊阙对这些可是完全未知的。 江颂月“唰”的睁开眼,因他瞎眼而消失的提防心重新出现,她屏息凝气,认真打量起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右手拿着竹杖,在前方左右至少敲击两下,方才谨慎地迈出一步。 脚步不偏不倚,恰是竹杖点过的地方。 每一步都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走得并不狼狈,只是目力终究是有影响的,他将注意力放在竹杖上,左手捧着的水就不太稳当了,时不时撒下一些。 在他距自己五步远时,江颂月突然出声:“正前方有个水坑。” 闻人惊阙立即停步,竹杖向着左侧探去,触到一块有人小腿那么高的石头。 竹杖点了几下,似是意识到不易跨过,他适时放弃,向着右侧试探。 江颂月全程未出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怀疑闻人惊阙是假装的,又怕他真因看不见而受伤,好在直到闻人惊阙到她近前,都未发生意外。 “县主?”闻人惊阙与她确认方位。 “这儿!”江颂月心虚地提高声音。 宽叶装着的水递到她手中,只剩一半。 江颂月看着水中摇曳着的自己的倒影,心里有些难过,理智告诉她,怀疑闻人惊阙是应该的,他适应得太快了。但万一他是真的看不见了呢? 他这样信任自己,艰难地去湖畔给自己取水,自己却怀疑他、骗他绕路,是在恩将仇报。 “是天色更暗了吗?”闻人惊阙躬身摸着树干,在江颂月身侧坐下,眼睫颤了颤,道,“不知是我目力继续减退,还是日光消散,竟连模糊光影也感知不到了……” 江颂月听得心酸,惭愧道:“是太阳落下去了。” 湖面上的金光沉入水中,只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原本辉煌若仙境的湖畔阴暗下来。 余光犹在,闻人惊阙却感知不到。 他完全看不见了。 秋日太阳落山后,天很快就会转黑,要快些找地方歇脚。 江颂月收拾起杂乱的心思,捧着树叶饮下清凉的湖水,停下时,树叶中还剩一点儿。 她就着水面照了照,偷偷瞧了眼闻人惊阙,然后捏着衣袖蘸水,偷摸在脸颊和鼻尖上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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