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一看,衣袖上有一小片污痕。 此时她鬓发凌乱,脸上落了灰尘,一定很难看……还是让他瞎着吧! 饮完水,闻人惊阙重新背起江颂月。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顺着湖畔走出没多远,发现了一棵挂满硕大果实的石榴树,摘石榴时,江颂月眼尖,在枝头看见砍伐过的痕迹。 两人在附近绕了绕,终于在天彻底黑下去前,发现一个用树枝藤蔓遮掩着的山洞。 山洞不大,胜在能遮风挡雨,里面还有一张竹席、一块薄毯,以及两捆柴,像是猎户的歇脚处。 “县主灵心慧性,福运傍身,说沿着河流走,果然没错。”火光下,闻人惊阙轻笑。 他若是夸别的,江颂月还能谦逊一二,提到“福运傍身”,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这是真的,我自小就得菩萨偏疼。” 闻人惊阙仍是笑,“此话怎讲?” 左右被困山洞,无事可做,江颂月小心翼翼地屈起双膝,与他说了起来。 “七年前,我祖母病重,急需千年灵芝医治。我家没有,幸好钱家外出的商队有采买到,只不过他们耽搁在了灵州。” “灵州你知道吧?打京城过去,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五日,我祖母撑不到那时候……” 江家祖父急得嘴上起泡,但是时日不足,他没办法。 可江颂月不服输,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尽力一试,不断催祖父派人去灵州取药。 江家祖父本就心慌意乱,被她一吵,头痛欲裂,干脆让人将她锁在院中。 他小看了江颂月的执拗,没想到她会带上银子首饰,翻墙出逃。 买了匹马,江颂月摇摇晃晃向着灵州的方向赶去,遗憾的是方向感太差,白日能依靠太阳,入夜后就两眼摸黑了。 江颂月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玉坠子,上面雕刻着眉目慈祥的菩萨,她轻轻抚摸着,道:“是菩萨为我指路,让我不到两日就寻到了灵药。” “在何处寻到的?” 江颂月略微迟疑后,道:“一个山沟里,我摔倒了,恰好摔在灵芝旁。” “原来如此。”闻人惊阙敬叹道,“县主有勇有谋,难怪被菩萨偏疼。” 江颂月注视着他,见他眸中跳跃着火光,目光散漫,有着盲人特有的虚空感。 她暂时打消疑虑,“嗯”了一声,手中捏着那块菩萨玉坠,仰目看向山洞外。 为防夜间有野兽闯入,洞口被他二人用树枝掩映住,仅余上方一小块空隙。 江颂月望着宁静幽深的漆黑夜空,低头摸摸无法动弹的右腿,喃喃:“祖母该着急了……” 她鬓边散发因此垂下,遮住了身侧晦暗不明的视线。 . 京城,云襄郡主由闻人家的车撵送回府中的消息传出,有心人正琢磨着辅国公府与康王府是否要结亲,闻人惊阙与江颂月遇刺、消失山野的消息就在京中炸开。 江老夫人听后,面上血色瞬间全部褪去,当即颤声让人拿信物入宫求救。 信物取来了,才反应过来与江颂月一同消失的,还有闻人惊阙。 这让江老夫人镇静许多。 按闻人惊阙的名声,他不会弃江颂月于不顾的。 且闻人惊阙的身份比江颂月金贵多了。 果然,天将黑时,由武夷将军亲自率领金甲骑兵向着事发地疾驰,身后跟着闻人家侍卫,加一起足有数百人,声势浩荡。 江老夫人收到宫中传来的安抚口信,知晓自家比不得闻人家,仍是派出大半家丁过去寻找。 她还想亲自过去,被钱双瑛劝下。 翌日天亮,事情已传得沸沸扬扬。 “还没消息?” “没呢,听说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全部出动,都在查。这可真是怪了,什么人胆敢刺杀闻人五公子?” “怎么就是冲五公子去的呢?说不准是江颂月惹的祸。” “她能惹上什么杀身之祸?” “七年前江老夫人不是得灵药救回来了吗?听说那药是江颂月从山郊的乱葬岗里找到的,和夜鸦山匪有关……” 街头传言流入一夜未眠的江老夫人耳中,她眼中满是血丝,既惊且怒:“什么叫颂月从夜鸦山匪手中夺得的救命灵芝?她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如何能斗得过山匪!” 惊惧如潮水袭向江老夫人,当年事她听江颂月说过,事情不清不楚的,她怕惹出祸端,不许江颂月往外提。 怎么今日就传出去了呢? 夜鸦山匪……那是一伙胆大包天、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虽多数被剿灭了,但还有个匪首流窜在外,难保他不会卷土重来。 因为一箭之仇,就敢把军中都尉灭族,何况她祖孙俩! 江颂月这次遇险或许不是夜鸦山匪的手笔,以后就难说了。 江老夫人心惊肉跳,当即将剩余家丁几乎全部派出寻人。 . 江颂月因腿上的疼痛闷哼了一声,朦胧中听见有人问:“醒了吗?” 她惊得一阵激灵,猛地睁眼看见半灭的火堆、火堆旁的闻人惊阙,以及空荡的山洞,昨日事情才依稀回到脑中。 江颂月没吱声。 孤男寡女共处,总是让人不安的。昨夜她硬撑着不肯闭眼,直到夜深,才没忍住打起瞌睡。 席子她占了,毯子本来是给闻人惊阙的,谁知他道:“闻人外在不显,实则骨子里狂妄自大、以大丈夫自居,若是占了这毯子,以后就没脸说自己是男人了。” 话有几分真,江颂月无从得知,反正她被迫盖上毯子,夜间没觉得冷。 夜间应当是冷的。 一道凉气传来,江颂月望向洞口,见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个秋日总是落雨。 江颂月裹着毯子再看闻人惊阙,后者坐在火堆旁静静等了会儿,没听见她说话,敛着袖口,张开手掌往火堆上摸去。 动作很慢,感受稍许,他收回手,摸寻到身边的柴枝,估量着距离将其投入火中。 江颂月再看火堆,见昨夜她燃起的那堆已变成灰烬,这堆是新燃起的。 闻人惊阙看不见,自己试出来的火堆范围大,火苗小,柴枝七零八落,许多只燃了一半。 江颂月看了会儿,闭起眼在竹席上摸索起来。 手刚摸出竹席的范围、触及山洞地面,就不安地收回,接着睁开眼。 很难想象闻人惊阙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眼睛当真受伤了? 昨日湖畔的疑虑重回心头,江颂月屏息坐起,借着雨声的遮掩,敛着裙摆探身,慢动作抓起一根带着星火的柴枝,无声无息地朝闻人惊阙抓着竹杖的手背递去。 她抓得很紧,很小心,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将柴枝收回。 毕竟她只是想试探下闻人惊阙是不是假装的,没想伤他。 江颂月憋着气,抓着柴枝缓慢递近时,看见闻人惊阙手背沾了尘土,指骨处有摩擦出的伤痕。 心中一软,就要将柴枝收回,陡然听闻人惊阙道:“县主怀疑我?” 刹那间,江颂月心口猛跳,手中带着星火的柴枝险些掉落。 他看的到! 江颂月心中波涛翻滚,急喘数下,咬牙道:“你骗我,你看的到。” 闻人惊阙侧目,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对着江颂月。 他仍是随和的平静模样,可这时,江颂月心中只有被欺骗的失望与难堪,她不明白闻人惊阙为什么要骗她。 “戏耍我好玩吗?” 闻人惊阙忽而一笑,眉眼中似有春风流转,语气无奈道:“柴枝上有火,靠近了能感受得到。” 江颂月愣住,伸手在柴枝上感受了下,果不其然,有危险的热度无声地发出警告。 “县主想试探我,最好的办法是抛出一颗石子转移我的注意力,趁此时机举起匕首。” 闻人惊阙说着,捡起一根树枝,感受了下长短,把它折成匕首大小,再将尖锐的断处对准他额颞的位置。 “再喊我一声,引我转身。”他说着,向侧面转去,左眼正对着那根被折断的锐利枝条,再道,“随后将匕首刺来。” 言毕,他猛地将尖锐树枝朝他左眼刺下。 “别!”江颂月惊呼着朝他扑去。 树枝掉落地上,她扑到闻人惊阙怀中,而闻人惊阙未免碰到不该碰的,双臂展开,两手悬空。 他的视线再次失去焦点,虚无地漂浮着,安慰道:“县主莫怕,闻人只是演示……这样才能试出真假。”
第9章 交谈 在过去十八年中,有两人骗江颂月最狠。 一是贺笳生,骗的是她江家的钱财与信任。 钱财不算多,权当是养条狗了。 让江颂月耿耿于怀的是贺笳生翻身之后高傲的态度,和对祖父祖母的不敬。 如今他门庭来往皆是清高的文臣官宦,只要一想他是何等的风光,江颂月就倍感憋屈。 另一人叫蒋平勉。 江颂月因被封县主,接触到诸多贵女,见识过她们抛花传诗的名门风采后,深刻感受到自己与她们的差异。 自觉学识浅薄,难登大雅之堂,回府后,她就打开祖父尘封的书房,翻看起那些枯燥文章与诗句。 她看不懂。 府中没有读书人,她就斥巨资请尚贤书院的夫子登门教导。 蒋平勉教了她两个月,让她参照先达名诗进行仿写。 名诗句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江颂月绞尽脑汁仿出一句:河水冲走游鱼,急忙忙。 蒋平勉未予点评。 翌日恰逢佳节,江颂月带祖母外出游玩,偶遇闻人雨棠等人,以及在远处点头哈腰候着的蒋平勉。 闻人雨棠邀江颂月对诗,当着众闺秀的面念出这句仿诗,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十六岁的江颂月胸无点墨,偏爱附庸风雅的名声,就此坐实,被嘲了整整一年。 也由此,她认清自己的确不是舞文弄墨的料,再怎么努力,也与那些饱读诗书的权贵闺秀们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江颂月放弃追逐她们,丢弃晦涩难懂的诗书,重新做回满身铜臭的商女。 她讨厌被人欺骗,掏出真心反被人耻笑的感受,她不想经历第三次。 幸好闻人惊阙没有骗她。 他真的瞎了,所以没看见她偷藏落下的枫叶,没看见她饮水时偷偷擦脸与那不雅的睡姿,更没看见她此刻拖着伤腿、姿势扭曲地趴在他怀中的模样。 江颂月喜欢瞎了眼的闻人惊阙。 “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江颂月是打侧面扑去的,鼻子不慎磕到闻人惊阙肩膀,疼得她声音嗡嗡的。 她攀着闻人惊阙的肩膀想爬起来,半跪着的膝盖一用力,小腿骨上就传来阵阵刺痛,疼得她差点流下眼泪。 “不怪县主,姑娘家警惕心重些总是没错的。”闻人惊阙体谅地为她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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