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有了选择?” 闻人惊阙过了片刻方回答,语调平淡道:“皇命所驱,莫敢不从。” 撞钟和尚想想那位怀恩县主接下来可能会有的遭遇,双掌合十于胸前,像模像样地念道:“阿弥陀佛。” . 求过菩萨,江颂月有了很大的信心,刚与钱双瑛说碰上闻人惊阙的话,要如何讨伐他,让他与自己赔礼致歉,回府的半途中,就碰见了念叨的人。 “去啊。”钱双瑛悄声挤兑她,“骂他!” 江颂月咳了咳,摸摸素净的面颊,拘谨地与闻人惊阙欠身行礼。 闻人惊阙回礼,道:“既遇见县主,闻人就代舍妹与县主陪个不是,县主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他说的太过含蓄,江颂月有点摸不着头脑。闻人雨棠欺负她的次数太多,他指哪一次? 近来的流言吗? 江颂月想起街头巷尾那些贬低她的话,心里有些难堪。 她努力当闻人惊阙在为别的事致歉。 再说要求,她的确有些要求,可是没法开口。 你堂妹屡次为难于我,为表歉意,干脆你以身赎罪? 这是土匪吧! 江颂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见闻人惊阙站在车厢侧面笑吟吟地等她回复,脸上一热,慌张摆手,“不用不用,多大点儿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闻人惊阙笑道:“还是要的。这些年来,她三番五次为难县主,陷县主于不义,早该受些教训了。今日又擅自与外人透漏我的行踪,险些坏了我的大事。与情于理,我这做兄长的,都该给她些惨痛教训。” 江颂月再次哑然,这是你们闻人家的家事吧,与我说什么?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县主可是要回京?”闻人惊阙又说,“天色略晚,县主若是不介意,闻人就护送一程,以表歉意。” 江颂月迟疑着,还没想好该不该答应,钱双瑛已偷偷扯着她的袖口,拼命使起眼色。 她看懂了,反正她与闻人惊阙的流言已经传得沸反盈天,不差这一回。 再说了,上回是谣言,这回是真的,传回京城去,非得气死闻人雨棠。 “咳,那就麻烦五公子了。”江颂月干巴巴地应了。
第6章 烟雾 天气凉爽,小窗未合,仅垂着纱帘以隔开外界的窥探。 江颂月坐在车厢中,嘴角提着浅笑,暗中用力抬头收腹,脖颈高扬,学着那些名门贵女们摆出端庄姿态,比去宫中赴宴还要严谨。 她身旁的钱双瑛受到影响,跟着拘谨起来。 这样绷着身子实在难忍,没多久,钱双瑛就泄了气,肩膀一塌,悄声埋怨:“犯得着这样端着吗?累不累啊?” 江颂月先是紧张地往轻纱外瞟了一眼,见车厢外跨坐在马背上的挺拔人影似未听见,眸光飞速转回,对着钱双瑛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蜻蜓点水一般。 再偷摸做着口形:“别让他听见了——” 钱双瑛无奈,来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回程路上怎么着也该凑一起说说闲话、骂骂贺笳生之类的,现在好了,别说闲谈,连话都不能说了。 再不情愿,小姐妹的面子还是得留的。 她也做着口形:“倘若你真与他成亲了,难不成要装一辈子的端庄贤淑?” 江颂月没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她只是下意识地在闻人惊阙能看见的场合中,装出端方淑女的优雅举止,尽量把自己与他的差距缩小些,免得被看轻了。 其实她明白,自己的名声摆在那里,装的再端方,也还是那个满身铜臭、粗鄙不堪的商户女。 她只是不愿意在闻人惊阙面前展露出这一面。 江颂月微微偏头,隔着轻纱看见了车窗外闻人惊阙的身姿。 他穿着宽袖锦袍跨坐在马背上,姿态随意,神情轻松,无意中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名门公子独有的风雅与气度。 就跟诗中说的流风回雪一般,文雅动人。 这是从传承百年的经史子集中习得的、藏在骨子里的风范,就和写诗一样,是经过长年累月积的学识积攒的,并非旁人念上几天书、装一装能学到的。 祖父说的对,不论是经商或是入仕,读书识礼总是没有坏处的。 不怪祖父从前总是看着她与祖母叹气。 江颂月忽然有点沮丧,腰身一软,肩膀放松下来,刚靠在车壁上,忽听纱帘外闻人惊阙问:“县主想走大道还是小路?” 前一刻还黯然伤神的江颂月一个激灵挺起腰身,本能地摆起仪态,“都行……” 答的有些急,音调不太稳,她赶忙停下,顿了顿,重新稳重开口:“都可以,随五公子。” “闻人在菩提庙遇见了云襄郡主……” 江颂月心中倏然收紧,钱双瑛也悄悄竖起耳朵。 “她的车撵意外损坏,与我求助,闻人便将马车借了过去。未免途中与她相遇被行人误会,不若改走小路?”闻人惊阙不疾不徐地说道,“且闻人此行是为查案,过多暴露行踪,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京城与菩提庙之间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宽阔的大道,车马行人不断,另一条是相对窄些的林荫小径,百姓常走。 有时江颂月为了避免遇上讨厌的人,也会选择走小径。 一听闻人惊阙是想躲避云襄郡主,江颂月精神一震,当即做了决定,“那就走小路!” “多谢县主体谅。” 闻人惊阙说话时,纱帘被风拂开条缝隙,江颂月正往外看,冷不丁地与他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对上,霎时间心中发烫,躲闪地偏过了脸。 马车在前方路口调转方向,驶入树荫蔽日的林中小径。 趁着闻人惊阙驱马去了前方,钱双瑛拽着江颂月,压着激动心情,急道:“他对云襄郡主避嫌,却要亲自送你回去!” 江颂月心里也是有点开心的,但理智还在,她冷静道:“是为了与我赔礼。” 停顿了下,语气一低,又喃喃道:“不然就是他不惧与我传出谣言,左右无人会信。” 这就是打心底看不起她,轻慢于她了。 被她这样一说,钱双瑛心中的兴奋劲儿也被浇灭大半。 两人不约而同地记起贺笳生,读书人惯会伪装……可贺笳生伪装是为了骗取江家祖孙的扶持,是为了利益,闻人惊阙能算计江家的什么呢? 他有闻人家五公子的身份和大理寺少卿的地位,江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再说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吧? 这么想了一圈,江颂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看见闻人惊阙策马将回到小窗侧,心里又沉又闷。 想不通,没法问,她干脆在闻人惊阙靠近前,一把推上了雕花小窗。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江颂月与钱双瑛互看一眼,随后长叹一声,一起依在了车壁上,恢复了舒适的懒散姿势。 外面的闻人惊阙对着闭合的小窗陷入沉默。 一路无言,马蹄声与车轮声相追逐,和着鸟儿不断的啼鸣声,衬得这一趟行程格外的安宁。 可有人心不宁,还不止一个。 直到小路驶了一半,闻人惊阙仍未想明白,他到底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让江颂月不愿意看见他了。 能与他解答的人隔着车窗,拒绝交谈的态度十分清晰。 闻人惊阙摇头,又走不远,他眼皮一跳,往四面幽静的树林中看了看,忽地勒马喊停。 车厢中的江颂月再避着他,察觉到马车停下,也得问清情况。 她打开车窗,没了车轮声与断珠落地似的马蹄声做陪衬,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林中安静地过分。 她环顾四周,见侍卫警惕地环绕着车厢。 而闻人惊阙高坐马背,凝然注视前方幽深树林。 他胯/下的马儿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清脆的蹄声踩踏在人心尖一样,听得人心中阵阵发紧。 闻人惊阙勒紧缰绳止住马儿,朝着终于露面的江颂月与她身侧忐忑的钱双瑛道:“县主、钱姑娘,今日归途恐有不顺,是闻人连累了二位。” “也许是冲着我来的呢?”早年没有太后撑腰的时候,江颂月也遇见过类似的事情。 闻人惊阙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未与她相争,只是沉声吩咐侍卫:“送县主与钱姑娘转道,务必将她二人平安送回京城。” 侍卫应是,然而赶车的是卫章,只听江颂月的支使。 他回头请示江颂月,同时点头,认同闻人惊阙的提议。 “等等……”江颂月心中不安,这些人埋伏在此,是早有准备。听闻人惊阙的意思,他要留下? 她才出声,就见前方两侧灌木丛簌簌而动,定睛看去,有箭矢急速射来。 卫章见状,哪里还顾得了她说了什么,在周围侍卫的掩护下,迅速伏低身子调转马车,马儿刚转了一半,林中突然有浓烟冒出,随着凉风迅速将众人淹没。 烟雾刺鼻,马儿因视野受限,焦躁地嘶鸣着转动起来。 而江颂月骤然吸入浓烟,呛得喉口发痛。 眼前迷雾肆虐,她只能看得清身侧的钱双瑛一人,抓紧她的手,江颂月急声嘱咐道:“若我出了意外,帮我转告祖母,千万不能放过贺笳生那王八蛋,否则我死不瞑目!” 闻人惊阙任职大理寺,主刑判,有人想让他死不足为怪。 江颂月则是在前几年整治过家中许多金铺掌柜,送去牢狱中的也有几个。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不给人留脸面,想杀她的人比不过闻人惊阙,但也是有的。 三人之中,唯有钱双瑛这个闺中千金,不曾得罪过人。 这伙贼人可能是冲着闻人惊阙来的,可能目的在江颂月,唯独不会是钱双瑛。 江颂月不愿连累好友,说完这话,不顾钱双瑛的反应,喊道:“卫章!带双瑛绕去大道找人帮忙!” “是!县主跟着五公子,千万当心!” 卫章在江家待了许多年,深知她是何意,微一犹豫就应了下来,在一片浓雾中摸到车厢门栓,顺着声音抓住钱双瑛,带着她朝马车外扑去。 眼前一片白茫茫,江颂月随着狂躁转动的马儿在车厢中摇晃,被马儿踩踏声、刀剑碰撞声与另一辆车厢中青桃等人的尖叫声扰乱,辨不清方向,也看不见任何人。 朦胧中,有一阵疾风穿过纱帘向她刺来,她本能地躲闪,人是躲开了,却被车厢中倾倒的案几砸到了小腿骨。 为防颠倒,案几是实心蚬木做成的,结实沉重,这一下坠落,边角尖锐处直直砸在江颂月腿骨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江颂月白了脸,竟是一句呼痛也发不出了。 慌神中,又有利刃刺破马车的声音响在耳侧,江颂月心中一寒,忽听得一阵窸窣声,随即,摇晃的马车倏地一沉,有人踏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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