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贵妃呢?” 刘明忠拱手道:“贵妃人在披芳阁,里外除了服侍的宫人,还有禁军,莫说钝器,连消息都透不进一丝去。陛下的意思是,贵妃向来体弱,得知父兄之事难免惊吓,伤了龙胎就不好了,一切都等来年再说。” 落薇扶着额头,叹道:“你去罢。” 刘明忠忙道:“娘娘保重。” 玉秋实自刎是戌时中,刘明忠离去已是亥时,她午后一觉睡了三个时辰,此时睡意全无。 落薇在窗前点了一根蜡烛,又趴在案上,耐心去瞧那油蜡一层一层地剥落,化为一滩软烂的红泥。 蜡烛燃了一半,花窗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他没有急着开窗,于是落薇也没有动弹,她眼看着对方伸手拂上了窗纸,便笑问:“你在摸什么,我的影子?” 他在窗外漫声吟道:“何当共剪西窗烛……[2]” 落薇喃喃地道:“可我瞧不见你的影子。”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怀疑,窗外究竟是叶亭宴,还是她臆想中的故人游魂? 叶亭宴静静地站在窗外,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落薇忽地不想推开这扇窗了,她瞧着那模糊的影子,一时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秋日分明未至,可故人纷落如叶,就算暂未零落,也在枝头摇摇欲坠。我站在树下,无力抵御萧瑟秋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窗外人便叹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风:“衰兰送客咸阳道……”[3] 落薇眼角湿润,接口道:“天若有情——” 正在这时,忽有一滴蜡油落在她的手背,烫得她哆嗦了一下。 落薇骤然清醒过来,忽地住了口。 她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想了一遍今夜自己要做什么,随后狠下心来,伸手推开了花窗。 窗外的叶亭宴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见她看来,他便道:“你还不曾念完。” 夏夜有风,弄响婆娑,蝉鸣不断,月色正好,她于此景之间,感受到了一种万物有灵的寂灭。 叶亭宴趴在她的窗棂上,声音听起来很幽远:“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 落薇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69章 社燕秋鸿(一) “你记不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 叶亭宴跃过花窗,在那张他常坐的美人榻上坐下,闻言挑了挑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却道:“我们见过太多太多次,记不清了。” 红烛只燃了一半,便被他进殿时带来的风熄灭,落薇站在他的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顺着凹凸不平的金线刺绣向下滑:“我们见过这么多次,你帮我做了不少事情,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她微微屈膝,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你来。” 叶亭宴温驯地被她扯着起身,见她带他走向她的内室,不免有些意外:“娘娘这是带我去哪里,怎么,你不想杀我了么?” 落薇回头,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那日分明是你自己将刀递到了我的手上,怎么却反过来怪我?我若是想杀你,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 那一夜,他分明是看见了她眼中的杀意的。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于是叶亭宴便也装作不知,只笑道:“臣谢娘娘恩典。” 落薇撩开红色佛幡所制的帘子,引他走了进来。 她的内室当中是永远燃着蜡烛的,此时便供着能燃一夜的莲花凤髓,那烛比起平常的略粗略高些,摆在逼仄内室的两端,在悬挂的画像上落下憧憧烛影。 上次来时实在情急,叶亭宴并没有仔细去瞧,此时他左右一扫,才发觉室中除了画像和供桌之外,不过只摆了一张窄窄的榻、搁了两个蒲团。他进过的那间密室入处之前是一方独占了一面墙的书柜,柜中佛经、道教典籍和民间神话混作一团,还有许多抄好的经卷。 琼华殿外的园子大,林木也多,密室掩映在宫殿与池塘之间,若非他上次被落薇推进去过,定然很难想到这样一间逼仄的内室之中还另有乾坤。 他还立在佛前思索着,忽有两只手自身后缠绕过来,抱住了他。 落薇贴了过来,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亭宴重新嗅到蔷薇花的香气,它已失去了从前的洁净,变得馥郁而危险。落薇的双手顺着他的喉咙摸下去,却并不冒进,若即若离地停在锁骨之下,点了一点。 很明显的勾引意味。 叶亭宴回过身去,想起她说的那句“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所谓的回报,便是……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落薇便踮着脚轻轻地吻了上来。 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嘴唇上一样。 她闭着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吻得很专注。对于这样的献祭,叶亭宴自然是来者不拒,即使一时间没有想清楚她忽然如此的目的,他还是放纵自己沉溺下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从前两个人虽说也亲吻过,只是那吻不是他的攫取,就是她的试探。他强迫落薇时,落薇总是抗拒;落薇半真半假地吻他时,他心中总想着她是不是也如此对待过别人,未必有多开心。 不知是不是今日眼见玉秋实自刎的缘故,此时他的心竟然出奇地平静,没有嫉恨,也没有不甘,有的只是能从故人缥缈的心思中汲取到的些许安慰。 于是越吻越深,他揽着落薇的腰,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想要寻找一处依凭,谁知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凑近了那张墙角的长榻。 落薇触到了那张长榻,不免怔了一怔,随即便了然地低笑一声,同他半搂半抱地坐了下去。 叶亭宴顺势俯下身去,双臂撑在她的耳侧,几乎以完全压制的姿势继续着这个亲吻。 呼吸全然乱了,纠缠成纷杂的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他们头一次贴得这样近,连彼此胸口的起伏都能感受得到。 叶亭宴微微抬了抬头,给了她一些喘息的间隙,也想叫自己平静一些,谁知落薇不肯放过他,撑着自己凑过来,嘴唇拂过他的下颌。 “你好冷。”她以气声道,十分怜爱的口吻,“身上是冷的,面孔是冷的,连嘴唇都是冷的,只有手心……” 落薇覆上手来,五指与他交缠,随后紧紧相扣:“还这样温热。” 一方逼仄的世界当中,在佛前、在供烛的影子里,叶亭宴忽然觉得自己双眼湿润,再也瞧不见别的东西,眼前只有她温柔的神情,这样的温柔逼得他几乎要直接落下泪来——他们本该是这样的,他们早就该是这样的! 没有欺骗、没有假面,没有海水一般漫灌的、需要猜测的幽深心思,只有近在咫尺的鼻息,湿热、安全,昭示着肉|体的归属和依附,如此一览无余。 他反扣住她的手,按在床榻上,落薇只觉得那手心越来越烫,他的吻也逐渐失去了章法,变得坚硬而缠绵。 淡淡的檀香,淡淡的茉莉气味。 烛光跳跃,在这样的侵略中生出幻相,落薇目眩神迷,几乎要沉溺的前一刻,叶亭宴离开了她的嘴唇,亲吻顺着脸颊滑到了颈侧。 明明她是主动的人,为何却是对方情不能自抑? “我记得,你问过我许多次——”落薇勉强定了定神,借力挣脱他的手,主动抱住他的脖颈,跟他咬耳朵,“你问我还有谁得过这样的对待……” 叶亭宴抬起眼来看她。 他的眼睛生得很美,或者说生得最像,眼裂很长,深邃动人,不知是因为情至浓处还是常年眼疾,此时泛起了一种似醺的微红,更添了些动人情态。 叶亭宴抬头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图景。 落薇的母亲便是汴都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她得了父母的长处,少时玉雪可爱,长成后美艳动人,从前随着皇城中女眷登楼看状元时,总是极得道中策马经过的士人学子之青眼。 成为皇后之后,那美丽分毫不减,还多了些矜傲和沉静。 只是如今披发的皇后面色酡红,眼神中灼烧着一种如醉的欲,完全失了从前端方守礼的仪态。 他看了这一眼,更觉得心跳太快,意乱情迷之间,只能听见她不知是真是假的轻语。 落薇搂着他,继续说:“就算是有人向我示好,我也要掂量一番对方值不值得、值得什么,像你这样得用、又这样大胆的,哪有第二个?” 她抱紧了,似嗔似怨地道:“……亭宴,只有你得过这样的对待,从来都没有旁人。” 她出口的一刹那,他立刻就信了。 欲望火光冲天,烧得人无暇思考,他将她按在那张小榻上,顺着锁骨亲吻她的肩颈,察觉到有薄纱阻隔,他便伸手解了她的前襟,稍一用力,扯下了她肩头的衣物。 落薇毫无反抗之意,只是任他攫取。 若是从前,他还要因她的放肆和孟浪生些闷气,此时听了她“只有你”的诱哄,他眼中简直湿润得一塌糊涂,再也分不了心,只想不管不顾地索要更多。 内室在宫殿深处,但大抵是靠近园子的缘故,墙外忽然刮过了一阵呼啸风声,叶亭宴在情|欲之中顿了一顿,刚一分神,落薇便冷不丁地反客为主,翻身将他压倒在那张小榻上,俯过来道:“你知道吗,今夜陛下会来寻我的。” 叶亭宴胸口起伏,听清这句话后,呼吸倏地一滞。落薇不等他回话,便继续:“他不是一直怀疑我与人有私吗,还遣你为他查了又查——今日我知道你会来,所以你来之前,我特地派人为他递了一个口信,算算时辰,他也该到了。” 如同一捧冰水兜头浇下,凉得彻骨,叶亭宴猛地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落薇敷衍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调笑道:“我说,陛下要来了,你害怕吗?” 怕? 大抵是谈不上的,听见这句话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茫然和不可置信。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好愕然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落薇十分冷静地对他说:“亭宴,你知道太师为何而死吗?” 叶亭宴从乱作一团的思绪中抽身,脱口而出:“你要——” 他没说完这句话,落薇便飞快地问:“你要逃吗?” 帘外传来“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寝殿的木门,叶亭宴打了个激灵,落薇却不慌不忙,只是往外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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