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玉氏倒台,玉随鸥深知自己必不能活,以死保全,宋澜便失了处置宋瑶风的借口。 她要送她出京,就是怕宋澜未来哪一日心血来潮,重想起宋瑶风来。 宋澜听懂了她的意思,要她逼迫燕琅离京,以作交换。 燕琅回京虽有借口,但宋澜心中清清楚楚,他是回来护着她的,护着她在玉秋实死后不被兔死狗烹。 他还在汴都,落薇手中便有筹码。 是以他才拖着迟迟不回北幽,宋澜知晓他的心思,将他禁足,也只是尽可能地减少二人接触罢了。 幽州尚安,燕氏祖业在京,他没有理由开口驱逐。 只要燕琅离开了汴都,哪怕有朝一日二人真的兵戈相向,幽州天高皇帝远,他也来不及。 换句话说,落薇若应了这桩交易,便是拿自己的依傍换宋瑶风的平安,也是对他的投诚——玉秋实方死,朝局倾斜,这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宋澜眼瞧着落薇的目光闪了又闪,最后她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 “好。”
第71章 社燕秋鸿(三) 周楚吟再见到叶亭宴时,是次日早朝之后。 晨起,他坐在园中抚琴时,听见了宅邸外的车马声,便破天荒地起了身——虽说这些时日叶亭宴时常留宿宫中,但昨日玉秋实身死,于他而言,总该是有些不同的。 柏森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端了一碟花生凑在他的身边,周楚吟侧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柏森森往脸上贴了花白胡子,扮作一个算命老道,瞧着颇为滑稽。 听了他的话,柏森森便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道,西南那边来信,有人近日在私下寻我。” 周楚吟皱眉问道:“寻你的人多了去了,再说你身在汴都,人去西南寻你,你怕什么?” 柏森森摇头:“非也非也,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将此事告诉公子,你可知寻我的人是谁?” 周楚吟冷哼:“谁?” 柏森森道:“是皇后!” “皇后?”周楚吟颇为惊讶,“她派人找你做什么,内宫可有人急病?” “我也不知,皇后派出去的死士嘴最硬,什么话都套不出来,”柏森森往空中抛了一粒花生,张嘴却没接到,“我得知后,只好扮成这副模样了,虽说汴都知晓我长什么样的人甚少,可万一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此事还是要告知他后再做决定。” 两人闲谈着走到了府门处,恰好见裴郗与叶亭宴一同从马车上下来。 晨起日已高悬,叶亭宴眼前蒙了那条白色的缎带,饶是如此,二人还是一眼看到了他过分苍白的面色。 柏森森将手中的花生往裴郗手中一塞,厉声道:“快把他扶进去!” 叶亭宴刚迈过门槛,踉跄了一步,听见他的话,竟还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么凶做什么……” 周楚吟转头屏退了跟随的侍卫,拖着他往廊下阴影中去。 刚离了阳光,柏森森便叹了一口气,飞快地取了袖口中的长针,在他手腕大陵、内关穴位上分落两针,随后往背后心俞穴上轻轻一击。 叶亭宴扶着手侧的廊柱,重重咳嗽了几声后,竟呕了一口血出来。 周楚吟吓了一跳,连忙托住他的胳膊,唤道:“灵晔!” 柏森森收了针,捋了一把胡子,不料用力太甚,将自己的假胡子薅了下来,他挥舞着手中的假胡子,激动得险些跳起来,最后还是勉强压抑下去,垂头丧气地低声道:“‘衰兰’是天下奇毒,拔毒已耗尽我毕生所学,若我师父决明子在世,或有更好的办法,可我学艺不精,叫你吃了这么多苦才拔尽此毒,仍免不得大损心脉。我知你胸有丘壑,殚精竭虑是免不得的事情,可总该想开些,五内郁结、气血凝滞,绝非长寿之相。” 叶亭宴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痕,却染污了自己的袖子,他望着那污秽,断断续续地笑道:“圣人求长生万岁尚且不得,何况我辈,给我几年……足矣。” 柏森森拂袖而去,朝的却是药房方向:“你自个儿不介意,那我就无甚可说了!” 周楚吟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往他的房间走去,叶亭宴穿过回廊,忽然伸手摘了自己眼睛上的缎带。 日光初盛,他站在廊下,红着眼睛看阳光下摇曳的枝叶,沉默了许久,忽地问:“楚吟,这宅邸中可有密室?” 周楚吟思索道:“后园是有的。” 叶亭宴道:“你带我去瞧瞧可好?” 于是二人绕过书房去往后园,顺着陈旧台阶向下走去,叶亭宴绕了一圈,掩袖道:“这里……好冷。” 周楚吟问:“你要密室做什么?” 叶亭宴没吭声,二人出来之后,周楚吟侧过头,只见他面上漠然一片,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为我另寻一处偏僻的院子可好?”叶亭宴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垂着眼睛,喃喃道,“那里太冷了,还是院子好些,就算掩了门扉,也是能瞧见阳光的。” 周楚吟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惊愕地停住了脚步,叶亭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他又像是后悔一般回头道:“不对,不要见光!将所有的门窗都封了,一丝光都不许有!” 语罢,也不在乎周楚吟是何反应,他便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挥手遣散了房前所有人。 他房中连夜里都鲜少点灯,何况白日,但此时正是响晴,室内并不晦暗。 半开的圆月花窗前悬了许多遮光的纱帘,他背靠在刚关好的门前,只觉眼前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摸索着刚走出一步,便将手边那株病梅拂落在地。 陶制的花盆落地而碎,和着尘土发出一声闷重声响。 叶亭宴顺着门框滑落在地,急切地去摸那株摔散的病梅,梅树的枯枝几乎已被削尽,只剩了一根疤痕遍布的主干,他低头看了许久,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眼前彻底灭下去,扯着他坠入某处深不见底的回忆当中。 是在落薇宫中的密室当中,他跌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逐渐合拢的墙壁之间,带走了最后一丝光线。 有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他往外爬了一步,朝她伸出手来,想说一句“救我”,却像是被恶鬼扼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亭宴顺着墙壁急切地摸索,想要寻找上次找到的那排气孔,可不知是不是今日心神大震的缘故,他找了半天,竟一无所获。 有隐隐约约的声音自墙外传来。 “……你许久不来看我,我难免多心,我今日应了阿姐的恳求,你便不要怪我了罢。” “不知你在此处开辟密室,是为何用?” “我自然是……” 他听见宋澜的声音,偶尔夹杂了一两声落薇带笑的言语,二人的声音从一墙之隔处逐渐远去,不知飘去了哪里。他惨白着脸跪在地面上,几乎顾不得被发现后将会怎样,只是不断在这面墙上胡乱摸索,想要将这扇门打开。 然而一切正如落薇所言,他对此地太过陌生,连燃灯处都找不到,更何况开门的机关。 遍寻不得,他握着拳,无能为力地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 耳边的声音却变得愈发嘈杂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黑暗消失了。 他正身处于熏香冉冉的玉辂上,天空中忽有烟花绽放,周身被映得明明灭灭,他伸手扶住冰冷的镂金手柄,刚要开口问一句,便有此起彼伏的声音汹涌而至。 “——皇太子上元安康。” 轿辇落下,他强忍不适,浑浑噩噩地被人扶下来,顺着铺了红色绸缎的台阶一路上行。 水声夹杂着礼乐,如置身幻梦当中。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是汀花台。 没有立碑、没有金像,高悬着各色明灯——这是天狩三年上元夜的汀花台! 年轻的皇太子站在台上,佛道分列两端,一侧敲鱼念经、一侧挥舞拂尘,有内官展开手中的礼卷,扬声念着祝辞,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跪地、起身,再跪、再起,两个面容姣好的宫人在他身边洒水焚香,迷离香雾中,有人远远地喊着:“礼——成——” 宋泠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像是有块石头堵着一般,他捂着心口站起身来,在华服中踉跄了一步,随身的侍卫连忙上来扶他,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无事,无事,”他说,“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安罢了……” 可祭祀典仪已成,为何要不安? 台下已被禁军团团围住,虽人潮如织,总归算是井然有序,宋泠瞥了一眼,冠冕上的珠玉在眼前叮当乱撞。 似乎是瞧见了他愈发不好的面色,那侍卫扶着他的手臂,发觉他手腕处隐隐发黑,不由惊恐道:“殿下,你怕是中毒了!” 他忽然一步都走不动了。 胸口滞闷如死,自过御街之后,他就一直觉得不适,只是强撑着将典仪完成罢了。 此时仪礼已毕,心口传来一阵强似一阵的抽搐痛楚,宋泠面白如纸,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道:“无事,你将本宫扶至玉辂上,急召医官于明光门外等候,不得……外泄……违令者……斩……” 话音未落,他头顶上的一串明灯忽然悠悠荡荡地掉落了下来。 他抬头看去,四处明灯纷落,坠星如雨。人潮本是平静无波,却伴随着这照明灯源的熄灭乱了起来,汀花台离汴河繁华处不近,若骤然失了这许多灯源,怕是会直接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身侧的侍卫陡然警觉,拖着他近乎失力的身体重回了汀花台上,拔刀高吼了一句:“金天卫,护驾!” 可混乱的人群已经将先前守在台下的禁军淹没,有人越过了长阶,向台上奔来,四下乱作一团。宋泠近身的侍卫将他带至祭祀案后的隐蔽之处,边走边道:“殿下,撑住。” 竟有人在此设计,意图行刺? 宋泠骤然生了怒意,抬手想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可他却发觉,自己如今竟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先前在说什么……中毒? 是了,中毒,他如今必被人下了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可是他自晨起便不曾饮食,祭酒不止他一人饮过,守卫森严,怎会有误?若说唯一食用过的,好似是…… 明灯落尽,周遭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中,他颤手握着剑柄,还没有想清楚,便突兀觉得右肩之下一阵剧痛。 一把平凡的、锋利的短刀,捅进了他的前胸。 宋泠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远方恰有烟花燃起,在一瞬间叫他看清了逯恒的面容。 金天卫的佩刀还挂在逯恒的腰间,刀柄上鲜红的穗子还是他亲手系上去的,每一个金天卫的刀鞘上,都刻着“善”“真”“悯”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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