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去剿寇不单为了给父亲清路,也是因为近来常发生女子失踪的案子。 奚容没想到临近新年还有这样的惨事,唏嘘了一阵,又瞧那猫儿,苦恼道:“可是奴婢日日伺候着公子,哪有闲暇养这娇物?” 说完正事,换他塌下了身子,靠在她的肩头。 宫秋庭又恢复了娇娇的样子,在奚容颈间轻轻蹭着:“本公子替你养着就是。” 在没有孩子前,和奚容一起养点什么,也是不错的消遣。 “那它叫什么呀?” 宫秋庭望着它,琉璃色的隽丽眼瞳懒散下来,说道:“就叫……狸儿吧。” 说罢还伸出了手:“狸儿,过来。” 可惜现在猫儿没养熟,理也不理那双素玉似的手,这猫儿没他的梨儿听话,他复将手收回圈在她腰上寻那缕淡香。 奚容睁大了眼:“公子这是偷懒了吗,还是要给奴婢改名字了?” 叫她“梨儿”也就算了,连猫也叫“梨儿”,往日他再叫,自己是应还是不应? 但奚容更深层的不悦,是他将自己和一只宠物猫儿对等。 所谓的宠爱纵容,也不过是对物件的喜欢,她到底和被抱在怀里把玩的宠物没甚区别,没有哪个女子喜欢被这样对待。 宫秋庭没察觉到她的心思,揉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爱怜道:“你在时,自然都是叫你。” 奚容心中冷然,实在不想看到此人,于是便问:“今晚大老爷回来,瞧着也是置宴的时辰了,公子还不去吗?” 他也知道时辰不早了,自温香软玉中起身:“这便去了,你今夜安心躺着就是,我让吉光跟着。” 奚容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怕了,反正宫秋庭会帮自己遮掩过去了。 含笑看他踱步出去,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她的面容才恢复平静。 其实若是宫秋月没有答应将通房之事后拖,第二日她也会假作不知,在宣告之前去老夫人面前,“不小心”让她知道自己今日办事的差池,和宫秋庭跟她下了冰封的池塘之事。 透露出自己因快当上主子的得意忘形,老夫人也不会放任宫秋庭对一个莽撞的丫鬟上心到亲涉险地,到时定要将此事按下。 宫秋庭越急,这事儿越不成。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用走到那步了。 那只猫儿被留在了屋里,如今正绕着灯盏打转儿,一圈圈地盯得奚容头晕,加上确实病着,她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离大年三十不过几日,又逢大老爷和宫秋庭回来,自然是阖府皆要出席,没有遗漏。 宫椋羽头一回出现在整个宫家面前,他此刻穿戴一新,轮廓鲜明,眸沉若潭,坐在席间已让人记不得多日前刚寻回来的样子。 宫秋庭素色衣衫却不失贵气,两人一人如刀一人如玉,各承的爹娘的风姿。 老夫人怕宫椋羽不习惯,只道家里人不须一一上来寒暄,大家先熟个脸就是,待日后慢慢相熟。 大老爷虽官至中书令,也要陪侍在母亲身边,在一旁连连点头。 众人都知道,这是正式认可宫椋羽的身份了,一时间席上众人面色各异。 宫秋庭见宫椋羽还能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宴席上,不禁有几分欣赏。 他虽然在有怀阁上,也知道老夫人和大老爷一回来,就会带着他认人去了。 他们不喜欢留隔夜仇,那两家人,欺负过宫椋羽的,有一个算一个,只怕下场都不太好。 老夫人也确实带他去了宫家的地牢,那是一处污浊的地方,她多年未曾踏足。 知道顶头的主子要来,早有人洗扫了一番,但气味还是说不上好,地下的寒气更是冷到骨头缝里去,穿着单薄的人丢到这儿来,没等动刑就要受不了了。 守牢的是从军里挑出来的人,还有前京城沼狱的老人,见多了血觉得讨厌,平日里拾掇得也算干净。 两旁的烛火燃着,却照不亮几尺外的地方,前头仍是黑洞洞的,像巨兽的张大的嘴,让宫椋羽想到了曾经住过的地窖。 但这里却比地窖干净很多,没有腐臭黏腻的味道,只是冷。 他对害怕的感觉十分迟钝,在这漆黑的地方只觉得有许多不好的记忆漫上,心口压抑得很,但还能忍耐。 走到尽头就是刑房,三家子九口人,密密匝匝地拿麻绳连在一起,都被堵了嘴,还在哼哼着发出聒噪的声音,像一群猪猡。 另一边放了三张带垫子的檀木椅,等着他们到来。 在椅子上坐定,对面那一群人见贵人来了,马上就想拱上来求饶,被牢头响了清脆的一鞭,他们扣在地上的手顷刻红出一排血道。 宫椋羽借着摇晃的烛火,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都是前几年每日见的,连卖神仙散的夫妻都在。 老夫人开口:“椋羽,你可还认得这些人?” 他答:“认得。” “他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使唤你的?” 宫椋羽慢慢回忆着,微哑的嗓音从数九寒冬拉磨洗衣,到头无片瓦同牲畜争食,皆缓慢道了来。 大老爷的眼神渐冷,直至比这地牢阴寒。 底下的人看出了主子的不愉,抓了一个男人绑到刑架上,排开一列细小的刀针剪凿,直接上了刑。 阵势不比鞭笞炮烙吓人,但从男子猛地颤抖如癫痫的反应来看,痛苦怕是只高不低。 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宫椋羽的话,跪地的家眷等人退潮的鸟儿一般,缩到角落。 他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 “椋羽,接着说。”大老爷不让他停。 下处置之前,还要让宫椋羽看看,冒犯宫家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世家面上尊贵体面,却都是披着绸缎的老虎,敢撩爪子的人,就要做好血肉模糊的准备。 宫椋羽低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叫声连着血肉飞溅到脚下不远处,他盯着那一滩血迹,始终未停。 话说尽了,人也已经瘫成了一团烂肉,从刑架上翻下去发出闷响,又惊起那些人的哀叫求饶。 老夫人嘴里懒得造杀业,还是大老爷开口:“大的,杖杀,十岁以下的,丢到岭南去,自生自灭。” 对面只有一个十岁下的。 大老爷和老夫人一路上都注意着宫椋羽的神色,见到没有害怕也没有怜悯,更无大仇得报后的扭曲痛快,只是定定坐着。 两人对望了一眼,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自地牢出来也该开宴了,三人无半分异色,倒真是一家子出来的。 宴厅中帐龙帘凤,珠宝争辉,鼎焚梅香,灯明如昼。 仆人穿着簇新的袄子,弄得体面利落,端着酒菜果点流水似地进了宴厅。 老夫人上了年纪,开席迎着晚辈们喝一杯果酒就作罢了,更多的还是瞧着宫椋羽的状况。 见大孙子心性稳定,并无怯懦慌张之色,她算是彻底地放下了心,不愧是他们宫家的种,同时也认真考虑起了宫秋庭在淳业寺说的提议。 几位哥儿小姐自来奉宫秋庭为首,但新大哥回来,甭管现在能不能瞧上,都要远远说句恭贺大哥归家的话。 支持中馈的梁夫人更是流水地往宫椋羽面前端菜,总归谁在老夫人心里,就在她的眼里有位置。 况且宫大老爷官进一步,娘家那边也有意和宫家再结一门亲,虽意在宫秋庭,但宫椋羽有父亲和亲弟的帮衬,将来未尝没有出头之日。 二老爷作为长辈就自在得很,他胸无大志,是个富贵闲人,宽慰自己大哥两句,再夸夸大侄子就乐呵呵地躲到一旁喝酒去了。 只宫莲和宫肃阳的生母周姨娘坐在后头,瞧前面一片火热寒暄,就忍不住低声啐一句:“他娘疯子,他是傻子,世家出来的种也不过如此。” 这话忒毒,她也只敢喃喃自语,厅内热闹,没人听到这句不满。 奚容回了有怀阁,今晚陪着宫椋羽的是春烟和凝玉。 家宴人多,凝玉就一路紧张地盯着宫椋羽的状态,但自下午从淳业寺回来,他就一直安静着,也不是犯呆,而是沉默。 连奚容无声无息地跟二公子走了,他也没有多问一句。 凝玉心中叹道:到底是大夫人的孩子,这才短短几日,就从生人勿近的胆怯变成了如今的稳重端方。 春烟的眼睛则一直往宫肃阳那边跑,二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眼神,又各自避开,春烟拿帕子掩住了羞涩勾起的唇角。 酒酣耳热之际,梁夫人和老夫人说了半晌的俏皮话,才试探着开起了宫秋庭的玩笑:“二郎眼见着就要进京入仕,怎的还不找个媳妇打理一下庶务,才好在朝堂上专心施展手脚呀。” 梁夫人提起这事,也正是老夫人的想法,她看向静坐饮酒的人,问道:“秋庭是到了娶妇的年纪,平日里可有喜欢哪家的姑娘?” 正是人多的场合,她自然不会问出姓名,要的只是宫秋庭点头说有,其余的私下再细说就是。 虽然只是这样,但已所有人都将注意放到了这边来。 宫莲听了,正想将他曾见过孙小姐的事当闲话说出来,给老夫人提个醒,但对上宫盈警告的目光,她不禁闭了嘴。 就怕她直接向老夫人戳破自己吹嘘孙络玉和二哥相处甚好的大话。 宫秋庭放下越瓷酒盏,看了看宫椋羽,才朝上首的老夫人的拱手道: “孙儿惶恐,长幼有序,秋庭既不愿僭越,先于兄长娶妇,又因心在别事,娶回来恐不甚冷落了去,到底是贵家小姐,不忍其零落空寂,更不愿分心在此,不若两三年后得位安坐,再有举案齐眉、和如琴瑟之喜。” 一席话毕,老夫人已听明白,二孙子这是无意于娶新妇,她只稍作点头,未言可或不可,其他人都听出宫秋庭这是还不想娶。 开了话头的梁夫人干笑地赞了句:“二郎对将来妻子能体贴至此,真是她的福气啊。” 之后话又被她机灵地牵到了别的地方去,家宴依旧热闹不减,宫秋庭拒婚只是其间的一个小小插曲。 老夫人让宫椋羽出来坐了一会儿席,见他面有倦色,早早就让人回去休息了。 凝玉见奚容没跟着二公子来,在春烟随大公子退席的时候,她暗自蹭到吉光的身边,问了他奚容姐姐怎么没下来。 吉光只说奚容姐姐生病了。 凝玉没想到奚容白日在淳业寺还好好的,晚上回来病了,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说了句“多谢。” 东厢里安静得很,凝玉和春烟伺候宫椋羽睡下。 奚容不在,只能由两人轮换着在外间守着,头天晚上是凝玉来,春烟回后罩房去了。 整个宫家逐渐安静下来,沉睡在了夜雪中,只有几道门间留了守夜的灯火。 “奚容?” 宫椋羽忽喊了一声,惊醒过来。 他很少做梦,此时却不愿忆起梦中奚容被带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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