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廷念及往事,又叹了一气。 只是,不管从前怎样,今次他明白过来—— 她与他所以为的,并不一样。 “多谢弟妹提醒,我记下了。” 谭廷这般态度,杨蓁倒也没什么可再说。 谭廷没再耽搁,一路脚步不停地回了正院子,只是到了正房廊下,不由地脚下犹豫几分。 这时门帘撩动,乔荇走了出来,乍然看到他愣了一下,接着没什么好气地行了一礼走了。 谭廷尴尬,目光困在了帘内房中。 帘子阻隔了她的身影,他看不见她,但他这确实是他的不是,他该亲自跟她表态。 谭廷略略一顿,便撩了帘子进了房中。 房中安静而空荡的,似乎连香气的盘旋都没有,谭廷目光往窗下落了落。 平日里,她多半时候都只坐在窗下做针线。 但今日窗下没人。 谭廷下意识还以为她并未在房中,但下一息,内室纱帘微动。 她撩了帘子走了出来,恰与他看过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谭廷心下微停,正想着她会有怎样的态度。不管怎样,他都接受。 不想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淡然地走上了前来,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爷回来了。” 谭廷怔住了。 他试想过她的许多反应,独独没想过会是这般。 谭廷怔着,看着她平静地走上前来,如同平日一般,抬手替他宽衣。 她身量算不得高,尤其站在他身前,半垂着头的时候,越发显得细瘦小巧。 她脸上毫无情绪,远山浅黛的眉下,眼眸被浓密的羽睫遮住,谭廷看不到的眼睛,只看到白皙的鼻尖和下巴。 她手下利落地替他解了外罩的锦袍,转身放去一旁。 她脊背不丰,在冷清的房中似细竹半挺立着。 谭廷想到今日秋照苑里,她就这样挺着细竹般的脊背,被人污蔑质疑,被清查她多年的账目,将她的私事都摊开翻查…… 他不由地心下一顿,心下暗暗思索如何与她开口致歉。 她已替他拿了一套牙色绣万字不断头的常袍过来。 她又到了他身前。谭廷没再让她不断忙碌,自己接过衣裳,轻轻道了一句“多谢”。 她在这句谢中,动作几不可察地停了一下,然后又拿了腰封过来。 她替他系腰封,从来都是从前面扣上,系好后再转到后面,于腰前挂上吊坠,从未有过环着他的腰间,替他在后面系起来过。 今日也是一样,谭廷目光落在她脚尖,才发现她虽然近身替他更衣,但脚下却离得不近,甚至有些远…… 谭廷没留意自己看了她多久,直到她扣住他腰封的手有些茫然。 那腰封上的玉扣似乎卡住了,任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替他扣上,远山黛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玉扣是有些问题,谭廷回了神。 他轻声,“我来吧。” 与此同时,他手伸了过去,恰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她指尖凉凉的,一点温热都没有。 谭廷心下微缓。 这三年,是他做的不好,是他先入为主地错怪了她。 无论怎样,他没有推脱错处、不肯承认的意思。 谭廷看住了身前的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玉扣啪地一下扣了起来。 而她却在他不经意的触碰下,陡然收回了手,然后向后退开了一步,退开了他的身边。 谭廷愣愣地看向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毫无情绪的掀起眼帘问了一句。 “爷还有旁的吩咐吗?” “没有……” 谭廷话音未落,就见她点了点头,然后欠身利落离开了内室。 珠帘微晃,寂静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谭廷要说的话就这么顿在了舌尖,整个人尴尬地立在刚才的地方,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而她,谭廷有些明白,她似乎也根本没想过,要从他这里听到些什么吧…… 房中明明点着清淡沁人的香气,谭廷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从细缝里冒出一股酸酸胀胀的不明情绪。
第17章 晚间,谭廷看完京里来的邸抄。 邸抄记着朝中法令调任事宜,便是不出仕或者赋闲在家的人,看邸抄也能知晓朝中事宜。 他简单翻了一遍之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色不算太晚,若是前几日,他多半还要练字或在读一阵书,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再回去。 但他今日略略思虑了一下,早早回了正院。 不想到了正院,却见正房里灯火漆黑,他愣了一下,问院角里耍玩的两个小丫鬟。 “夫人睡了?” 此时远不到入睡的时辰。 小丫鬟们也摇了头,“回大爷,夫人没睡,并不在房中。” 谭廷微微松了口气。 若她早早就睡了,他想说的话,又不知道怎么同她说了。 他进了房中,坐到书案前翻了翻书,又让正吉干脆把李程允的来信拿来,留在正房回信。 李程允是槐宁李氏的宗家三爷,谭廷的同年老友。 他在信中,提了一件隐晦的事。 太子前年出巡时,不知从哪里得了个道人,这道人见识不俗,深得太子喜爱,回京之后便被招到东宫伴驾。 彼时朝中虽有些微词,但本朝重道,宫中常有道人出没,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可不曾想这道人之心远不止求仙问道之事,竟逐渐参与到朝中大事上来。 尤其今岁秋,这道人竟然怂恿太子去查多年前的江西科举舞弊案。 这是早就定了性的陈年旧案,朝中皆道无甚可查,不必浪费精力。 不知这道人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太子再次责令大理寺再翻查此事,但来回翻了两月,什么都没能查出来。 谭廷本没留意这些事,可这两日接到几封京中友人来信,都提及了这件事,还道太子如今深信那道人所言,没查出什么仍是不甘,竟然着了东宫辅臣亲自前去调查。 可巧的是,东宫辅臣走后,那道人似乎也有段时日没有现身了。 李程允并未过多猜测,只是感叹了两句,怕年后朝堂要生出事端来。 谭廷看了信,目光不禁向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于朝中事问的越发少了,多数事宜逐渐托付太子。 而太子是心性极其宽和之人,谦和有礼,善听人言。 从前朝中都道此乃仁君品格,但如今太子信那道人,只怕要胜于朝臣了。 历朝历代,这般可都不是好事。 只是这道人什么来路,到现在也无人知晓。 谭廷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待回过神,他不仅往外看了两眼,庭院并没有什么人要回来的迹象。 谭廷只好又挑灯看了会闲书。 但夜渐深了,院中越发静谧,连脚步声都甚少有。 寒风卷着檐下的冰柱,咣咣铛铛地吹着窗棂。 谭廷的闲书看得静不下心来,时不时就看一眼窗外。 这个时间,家里族里都没什么事情了,都该各自安寝了吧? 谭廷向外又看了两眼,默了一会,叫了人来。 “夫人眼下在何处吩咐事?” 来的还是正是方才耍玩的小丫鬟,八九岁的样子。 “回大爷,夫人没在吩咐事。” 谭廷挑眉,小丫鬟又赶忙道。 “夫人在乔荇房里刻石头呢。” 在乔荇处刻石头…… 她的篆刻器具和玉石都是从乔荇房里收来的,是一直在乔荇处篆刻,还是他回家之后…… “夫人经常在乔荇处刻石头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 “从前夫人刻石头,都是在正房里的。” 话音落地,谭廷沉默了一息。 果然是因为他来了,她就避开了。 夜深了,风也更冷了,谭廷向后罩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去把夫人请回房里吧。” 小丫鬟一去,谭廷继续翻看闲书的心思更散了,连着翻了几页,却不记得看了些什么。 直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门帘微动,她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进了门,她便向他看了过来,似是在询问他叫她回来有什么吩咐。 谭廷没有吩咐,只是看向她手边——她回来了,制印的器具却没有带回来。 谭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而她看了他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却等到了更鼓声。 她好像明白过来,让丫鬟烧了水,才开了口。 “爷要洗漱么?” 谭廷嗯了一声,见她又要过来伺候他,便道。 “我自己来吧。” 她神色无波地点了点头,坐到梳妆台前拆卸钗环。 她身上并无多少钗环可拆,只将银簪和耳饰拿了下来,抽开放置收拾的匣子,放进去。 谭廷目光微微落了过来,扫过了那匣子。 匣子不大,拢共没有多少格子,可大半的格子里仍是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前的几个格子,放着些许不甚精巧的银饰。 她并未注意他的目光,只是在他洗漱之后,也洗漱了一番。 房中一如往常寂静,她坐到了床边,眼见谭廷放下了闲书,便吹熄了蜡烛,放下帐子躺了下来。 房中再没了第三个人,也没了白日的喧闹和纷繁的事情。 只有两个人并排躺在同一张雕花床上。 月光稀薄,熄了蜡烛的房中帐中,谭廷默默枕边的人一眼。 不管怎样,他欠她一个说法。 她嘴上不说,面上不表,不代表心中也一丝委屈都没有。 他确实该说些什么。 谭廷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开口,想好了就算她不提,他也要多贴补她和项家一些。 希望她心中的委屈可以缓和下来。 只是谭廷正要开口,却察觉到了枕边的人的呼吸。 那呼吸渐深,变得和缓绵长起来。 谭廷心里要说的话,彻底顿在了嘴边。 她睡着了。 疲累极了的人,才会这般快地陷入睡梦。 稀薄的月光越发淡而无光了,谭廷默了许久。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轻轻拉了拉两人的被子,将怎么也没找到时机说出来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翌日一早,去秋照苑请过安,项宜去了花厅理事。 她走之前,只是跟谭廷浅行一礼,并无什么言语。 从前谭廷没怎么留意,只觉得与这位妻子无话可说,眼下看来,恐怕她更无意同他多言。 只是谭廷看着她远去时略显单薄的背影,不由就想起了上次雁之皮货行皮子的事情。 那必然也是个误会了。 谭廷叹气,他彼时说了些重话,但也让她随便去库房拿皮子,想必她并不会拿太好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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