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将库房管事找了来。 “夫人上次拿了哪一件?库房里可还有更好的毛料?” 管事不意大爷突然问这个,事无巨细地将四件上好的毛料和二十余件寻常料子都说了。 “可夫人……没有来库房拿过毛料啊?” 话音落地,谭廷沉默了。 他该想到的…… 库房管事不知他心中所想,揣摩道,“夫人很少来库房,每次来也是存取公中物什,都有详细的账目可查。” 他问谭廷,“大爷可要查账?小的可以把账册都搬过来……” 话还没说完,被谭廷打断了。 “不必了。” 谭廷揉了揉额头,又想起什么,吩咐了一句,“不要同夫人提及,我问过库房之事。” 大爷一向沉默寡言,难得多说了两句。 管事似懂非懂地揣着这几句话下去了。 谭廷重捏了几下眉心,莫名就想起了乔荇在秋照苑说的话。 “夫人绝不会贪污受贿,也未动过谭家一分一厘的东西!” 她嫁进来三年,和谭家、和他这位丈夫,都分割的一清二楚…… 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反而,她干净得似山涧的清溪,一粒灰尘都没有。 念及此,他把正吉叫过来,好生吩咐了几句。 项宜如平日般,去花厅料理了家中族中事务。 今日的仆从都意外的顺和,项宜不多时便料理完了琐事,回了正院。 不想在路上,恰遇到了谭建和杨蓁。 “大嫂,咱们出去耍玩吧!”杨蓁开口就邀请项宜。 项宜愣了一下,“出去耍玩?” 她嫁进谭家之后,事务繁忙,不方便也没人邀她出门耍玩。 谭建连忙在旁解释,说县衙大街上的时萃酒楼来了个戏班子,唱的都是近年大行的话本子,要带着杨蓁过去看看。 杨蓁连连点头,“天天在家可闷死了,偏偏天寒地冻跑马也不方便,好不容易有个有趣的戏班,大嫂快快跟我们一起去,我让二爷包了最好的位置!” 这位弟媳真是热闹的小孩性子。 项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但她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也没有这份空闲时间。 只是她刚玩婉拒,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开了口。 “出去转转吧。” 项宜讶然回头,才看到身后的男人。 他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不到半步的地方。他挡了飞扑过来的寒风,但属于他的气息也漫了过来。 项宜不习惯地向另一边退开了去…… 天这般冷,风里渗透着冰雪的寒意。 谭廷略一走近,就看到她没有似谭建杨蓁那般,穿一件镶毛领的外衫,单薄的衣领下,白皙的脖颈半露在风里,继续落下的细发在颈边滑动。 谭建和杨蓁,都同他行了礼。 她也转过了身来。 只是却在转身的下一息,向一旁退开了两步,再次与他拉开了距离。 并未看他一眼,垂头行了礼。 两人之间陡然变大的距离,除了两人,旁人并未意识到。 谭廷默默多看了她一眼。 弟妹在这时上去拉了她,“大哥都应了,大嫂快跟我们走吧。” 她仍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正经看了他一眼。 那眼中满是不解。
第18章 项宜被杨蓁连劝带拉地带走了。 谭建偷偷想,自家大哥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知道了,是不是该请大哥一起去? 可他有小心思,若是请了大哥,而大哥又答应了,自己这戏只怕是看不好了。 他故意装作没想起来,含混着跑了路。 没人邀请谭廷。 弟弟没有,弟妹没有,他的妻子更没有。 谭廷只能看着三人离去,独自一个抿着嘴负手回了书房。 他刚回了书房,便收了一封族里的请示帖。 谭廷立时收了心神,打开看了看。 今岁年成不好,不少本地庶族农户的田里收获甚少,根本交不上衙门要的税,日子过得艰难。 若是趁着这个时候收购田地,能以低价收下不少良田,非常合算。 已有不少大小宗族如此办了。 谭氏的族人也想借机拿出手中闲钱,收了良田以后,再让这些农户变成佃户为他们种田,而大宗族天然就有府县衙门关系,并不需要交多少公粮。 里外里,是稳赚不赔买卖。 这些年,每逢灾年便有人趁机收田,不光世家大族在收,宗室皇亲也在收,甚至压价收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今岁天冷的厉害,远过于往年,手头缺钱过冬的农户陡然多了起来。 族中众人合了一封请示帖递了上来,不仅想要收田,还有不少人请求向族里借钱收田。 如此一来,本来占了清崡县乃至宁南府大片良田的谭氏一族,此番又能扩大田产不计其数。 族里众人的日子也会越发好过了。 这本不是一件大事,族人跟族里借钱也是平常。 谭廷本该提笔批下这张请示帖子,但笔悬起来,又被他放了下来。 他看着那请示帖,陷入了沉默。 若是经此收田,经过这一冬失去良田的农户,只怕更加艰难了。 庶族农户的日子,看似不与世家大族相关。 但他们过的不好,流民就会增多,世家大族与庶族农户之间摩擦也会增多起来。 小摩小擦也就罢了,若是闹出流血大事,便不好收场。 谭廷莫名想到了他的妻子。 她也是庶族寒门出身,从前两家缔结婚约的时候,世家和庶族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般紧绷。 不过是十年的工夫,两族已相互横眉冷眼,只要再有一事大闹出来,两族之间只怕更无法共存。 届时,他与她又会怎样? 谭廷皱了眉,将那请示帖推去一旁,另取了两张纸出来。 朝堂里,打理朝政的太子一向以民为先,极又重农事,而谭氏早有族规,与邻为善,广交善缘,不可因势大而欺压弱小。 他前后思虑一番,回了那封请示信,将朝中法度、太子态度,以及谭氏族规和祖宗训诫,条分缕析地说了。 谭氏族中不会借出这笔钱,他同样告诫族人不要压价买田,因小失大。 回了这封帖子,谭廷亲自去了一趟城外宗族田庄,将今岁过冬的事宜吩咐了几句。 此番打了个来回,回到城中便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谭廷于听戏一事并无太多兴致,但今日城中戏声正盛,远远看去,前方喧闹里传出唱声的正是时粹酒楼。 正吉骑马跟在他家大爷身边,突然听到大爷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许久没看戏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正吉都说愣了。 正吉努力回忆了一下,“大爷好似有大半年没看戏了。” 大半年,算不算很久呢? 正吉不知道,却见自家大爷默了默,然后调转了马头。 “嗯,那就看看吧。” 正吉不敢耽搁,连忙跟上前去,见惯来不喜热闹的大爷,另外人头攒动的时粹酒楼前,下了马。 清崡县不大,最热闹的就是这县衙大街。 正吉见大爷倒是不急着进去看戏,反而目光看向远处巷子口一家不甚起眼的铺面上。 那铺面门匾刻了四个字——吉祥印铺。 正吉连忙上前,“大爷有什么吩咐?” 大爷点了点头,刚要说又想起什么,看了他一眼。 “你不行,让秦方去,让他不许透漏身份……” 谭廷把事情吩咐给正吉,让正吉寻秦方去了。 秦方是他在京城收的管事,想来最不像谭家人。 谭廷看着远处的吉祥印铺,叹了口气。 正吉走了,谭廷在喧闹的人群里四下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人,于是抬脚进了酒楼 …… 他前脚踏进去,还没走出几丈远,便见有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急急忙忙地朝他走了过来,同时让人从喧闹的人群里,分隔出一条道来。 是时粹酒楼的方掌柜。 方掌柜能在清崡县城开大酒楼,全凭谭家给面子,当下听说谭氏宗子竟然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下面的人骗他,但看到谭廷当真在此,汗都落了下来。 他完全不知道这位宗子大爷是来做什么的,诚惶诚恐地引着往后面庭院走,但见这位大爷脚下不动,反而看了一眼戏台,又立时醒悟过来。 “二爷定的桌就在看台正下方,正戏还没开场,大爷过去坐一坐?” 他问了,见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大爷微微蹙眉。 谭廷没想到,正戏没开场,谭建他们便卡着时辰也没到。 方掌柜又要让人往坐台前为他开路,他开了口道罢了,“寻个远处窗下的座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方掌柜满头都是雾水。 不过谭廷也没让他继续猜下去,让他自行忙碌,自己坐去了窗边的雅座。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酒楼厅里突然静了几分,有人开道,有人清场,他转头向门前看去,一眼看见了说着笑着走进来的自家弟弟。 明明也是娶了妻成了家的大男人了,还成天嘻嘻笑笑,看个戏堪比皇上出巡。 谭廷厌弃地瞥了谭建一眼。 谭建身后,便是弟媳杨蓁,杨蓁手里拿着花花绿绿许多玩意,可见是在街上好生逛了一番。 他并未太在意,目光困在了杨蓁身后。 她也走了进来。 比起谭建杨蓁的热闹,她手上什么也没有,细细看去,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淡紫色的绢花串。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宝蓝襽边的长袄,没有镶毛的领口上露出半截白皙脖颈,时萃酒楼的大堂里喧闹非凡,似乎人人都在躁动,唯独她安静地站着。 杨蓁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转头叫了她,叽里咕噜跟她说了一大串话,谭建也在旁凑了两句。 她和淡的神情似春风抚过幽潭,柔波四起,眼眸闪动了柔和晶亮的光,嘴角勾起了点点笑意。 谭廷远远看着,莫名看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似有感应一般地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她一眼看见了他。 只一瞬,脸上的笑意蒸发似得,忽得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谭廷愣在了那里。 吉祥印铺。 有工匠过来取一批刻刀。 姜掌柜见了那工匠,便要恭喜他,“在谭家做事可好?你们可得勤快些,活干的细些,能留在谭家就更好了!” 工匠说是,又叹了口气,“谭家是好,可谭家里有些人和姻亲,却不是省油的灯,我们险些把项氏夫人连累了!” 他这么说,姜掌柜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他坐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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