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知府更着意修河款有了着落的事,当下还要继续捧上谭廷两句,却见那位谭家宗子已有了离开的意思。 廖知府不敢耽误,好言送他离开了。 谭廷一行继续赶路。 小厮正吉追在谭廷身后不敢说话,倒是幕僚秦焦嘀嘀咕咕地开了口。 “那位项大人也太贪了些,要不是早早被发现革职,以后的官途还不知要贪墨多少民生银粮。” 他这口气叹的悠长。 此人并不是谭家的幕僚,而是出自林阁老府上。 因着是走了谭廷姑母谭氏的门路进的林府,来往上与谭家更为亲近,此番也是替谭氏回乡清点嫁妆田产的。 当然,谭氏可不只吩咐了他这一件事。 当下秦焦小声叹了一句。 “这事可千万别闹大了,牵连了大爷的仕途不是玩笑的。说到底……项家的女儿还占着谭氏宗妇、大爷正妻的位置。” 说完偷偷看了谭廷一眼。 只见大爷薄唇抿了抿,扯成一道深压的线。 秦焦暗暗扬了扬嘴角。 他敢这么直说,一来是知晓谭廷与发妻项氏几无感情。 当年,是那项氏拿着婚约上门“逼婚”的。 这样嫁进来的女子,大爷怎么可能喜欢? 再者,谭氏吩咐的另一桩事,便是让他留意谭廷的正妻项氏。 谭氏并未多言,但秦焦心里知道。 谭大爷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项氏的出身却不尽如人意。 骄傲的林大夫人谭氏,怎么会甘心侄儿被这样的女子拖累? 只不过秦焦的想法,谭廷并无意深究。 他最后看了一眼开裂的大堤,沉着脸回了清崡县,不想到了清崡县门前,又是一番冷寂光景。 他们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快马加鞭进了城。 城中,谭家。 项宜安置了那个冻晕过去的小厮,去秋照苑给赵氏请了安。 赵氏犯了头痛,隔着门让她自行回去歇息,项宜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在外面等了整整一日,整个人里里外外冻得通透。 乔荇煮了姜汤,又塞了手炉在她手里。 项宜笑,“这下驱寒可快了。” “这哪够呢?”乔荇说着,提了热水拿了脚盆过来,试了水温,帮项宜退了鞋袜把一双冰凉的脚放了进去。 “夫人快暖暖吧。” 项宜笑起来,在和暖中长长松了口气。 不想这口气没落地,院中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 接着,脚步声到了门前,门开的一瞬,冬夜的风与雪灌了进来。 项宜抬头,正看见了站在风雪里的男人。 谭廷也看见了他的妻。 她正坐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圈椅上,泡着热汤,抱着手炉,安安稳稳地取着暖。 房中静了一时。 项宜晃了一下神,直到看到男人眼中的冷意和嘴角紧抿的不喜,才回过神来。 她只能将所有东西都放到了一旁,重新穿起鞋袜,走上前来迎他。 他的神色并没有因她上前而有所改变,反而同身后的风和雪凝在一起,越发冷峻。 即便三年没见,一些东西也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他是清贵的世家宗子,她只是污名在身的贪官之女。 项宜在他的神色下,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让乔荇将那些取暖的东西都收拾了下去。 沉默地伺候着谭廷换衣裳。 他身形仿佛比三年前新婚之时更加挺拔了许多,京中三年官途,令他周身平添了许多陌生冷肃气息。 房中又是一阵寂静。 项宜想到什么,才问了一句。 “大爷今日还去给母亲请安么?” 天都黑透了,外面风雪交加。 项宜想着赵氏方才身子不适的事,有心想提醒一句,但男人先她开了口。 谭廷眉头越发深压,看了自己这位妻子一眼。 “孝敬父母,不分阴晴雨雪。” 话音落地,项宜想要提醒的话当即咽了下去。 她点头,替他系好腰带,向后退了两步,退离了他身边。 “大爷说的是。” 这句说完,房中再次凝滞下来。 直到谭廷拉开正房的门,一脚踏出去,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将房中仅存的和暖席卷殆尽。 冻了整整一日的项宜,还没暖和过来,又一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去了秋照苑。 …… 他们去了,赵氏自然惊喜,但雪越发大了,赵氏又一直头痛不适,便没让谭建和谭蓉过来,道是明日一家人再见不迟。 前后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项宜又跟在谭廷身后回了正院。 折腾了整整一日,她着实是疲乏了。 但男人毫无睡意,坐到了窗下的书案前,拨亮了书案上的灯。 房中的寂静仿佛外面的黑夜一样,无边无际地将人笼罩其中。 项宜身上一直没能暖过来,此时一阵一阵发冷。 但谁都没有多言。 直到说不清是几更天,谭廷从书案边走到了盆架旁,简单洗漱上了床。 项宜也终于得以躺下。 夜风吹得窗棂窸窣作响,两人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二十七个字。 蜡烛吹熄,黑暗降临,空荡房间里,沉寂、冷清与黑暗,像聚集在头顶的乌云,不断地压下来,将气氛压到近乎凝固。 距离项宜仅一拳之隔睡着的人,身上散发着属于男人的温度。 然而项宜虽冷,却不贪恋那温度分毫。 冷气从两人中间的锦被缝隙里滚进来,谁都没向谁主动靠近,谁也没提出彻底分离。
第4章 翌日。 秋照苑里热闹非凡。 离家三年的宗子回了家,便是消息还没广泛的传出去,家中也不由得热闹喜庆起来。 赵氏最高兴,干脆让管事照着逢年过节的份例,给一众仆从都发了钱。 众人无不欢天喜地。 早饭就摆在了秋照苑。 谭廷先关心了一下妹妹,他离家的时候,谭蓉也才十一岁,三年过去,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接着谭廷又叫了二弟谭建到跟前来,二话不说地就考较了学问,直把谭建问得满头大汗,谭廷眉头皱了起来。 再问几个答不上来的问题,谭建觉得今天的饭他就不用吃了…… 他紧张的不行,偏房中赵氏正同谭蓉说话,奴仆门忙着摆饭,没有人能帮他把这一茬错过去。 直到一眼看到了旁边的大嫂。 大嫂也看到了他。 可是在大哥的眼皮子地下,谭建也不敢求助。 只是大嫂却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极快地让仆从把最后的饭菜都端了上来,然后温声道了一句。 “母亲,大爷,用早饭了。” 谭廷的考问暂停,不满的目光从谭建身上暂时收了回来。 谭建大松了口气,连番给项宜投去感恩神色。 要不是大嫂,他今天得死在这…… 一家人聚齐不易,吃得倒也热闹。 项宜与这热闹并不怎么相融,不知是不是昨日在风里坐久了,着了寒气,今日头脑有些胀热。 不过赵氏昨日的头痛未消,项宜伺候着她用了半程饭,最后才坐下吃了半碗粥。 饭后,谭廷暂时留下有话要同赵氏说。 多半是世家之间的事。 他没让项宜留下,项宜自也无意去听,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去料理他带回来的诸多物什。 三年前,谭廷中了进士之后,选馆入翰林做了庶吉士。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正是翰林的一种。 谭廷十九岁中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之后顺利入选庶吉士,可谓前途无量。 如今谭廷结束了在翰林院的观政,接下来便是正式做官。 有林氏这门显赫的姻亲在,之后谭廷正式授官,必是京中紧要差事。 因而此番返乡带回来的东西不多,可见之后仍会继续返回京城。 这样算来,他拢共在家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月而已。 项宜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收拾箱笼,将谭廷随身用物件放入房中,剩余的便是带回来给众人的,如给赵氏的燕窝、给谭蓉的各种玩意、给谭建的书和墨,以及各种木料香料等等。 乔荇却发现一个没有归属的红木箱子。 她打开一瞧,忍不住“呀”了一声。 “夫人快看,好鲜亮啊!” 项宜这才走过去,看到箱子里竟然是上好的毛料。 尤其最上面放置的,是一块暗红色的狐狸皮,水亮光滑,映着雪天过后刚露出的太阳,极其好看。 而在红狐狸皮下,还有纯白无杂色的白狐皮,白色狐皮下好似还有其他皮毛。 乔荇看呆了,小心地抚摸着那块红狐皮,“夫人,这皮毛又厚实又顺滑,手指尖陷进去都觉得生暖。这也是大爷带回来的东西吗?” 项宜不是很清楚,叫了谭廷的小厮正吉过来。 “也是大爷的东西?可说是什么用途?” 正吉跟她行礼,“回夫人的话,这是京里雁之皮货行的新货,抢手得不得了,爷特特让买来带回家里来给各位主子的。” 雁之皮货行。 项宜之前随着父在京做官的时候听说过,是家屹立百年的老字号。 乔荇又摸了摸下面的白狐皮,忍不住问正吉,“这真是给各位主子的?” 正吉微顿,飞快地看了项宜一眼,才点头道是。 乔荇没留意他的神色,数着箱中的皮子,“这块暗红色的定是给老夫人的,白色的是给大姑娘的吧?”再往下是一张油亮的棕色貂皮,“肯定是给二爷的……” 再往下的第四张,一定是夫人的了吧。 乔荇高兴地想着,夫人若是有这般好皮子做件厚实衣裳,似昨日那般出门整日,也不会着了寒气了。 可她再往下翻去,手指碰到了底层冰凉的木板。 没有第四张了。 乔荇一愣,小厮正吉心下一紧,跪在了项宜面前。 “夫人息怒,大爷差小人去买皮子,不想那雁之皮货行有个古怪的规矩,不管排队多长时间,一次最多买三张皮,所以小人就只买了三张回来……” 他这般解释了,项宜还没说什么,乔荇瞪住了他。 “一次只能买三张,那就再去一次啊!” 正吉第二日原是又要去的,但家信到了京城,还要旁的物什要采买,谭廷就说不必再去了…… 正吉正要解释,夫人就摆手止了乔荇,示意她不必再问了。 可乔荇不甘心,看看那三张各有归属的好皮毛,忍不住道。 “夫人怎么就不该有一张皮子了?” 大爷惦记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替他照看母亲、弟妹、族人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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