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廷成婚的时候,年岁就不小了。 他只有项宜这个妻,并没有侍妾通房之类,这是谭家宗房的规矩。 之前三年谭廷都在京中,眼下回了家,自然该考虑子嗣的事情了。 她说完了这话,看了两人一眼。 项宜一直安静地垂着头。 谭廷目光在她身上微落,又收了回来。 他应了一声,“让母亲操心了。” 赵氏见他们明白了,就笑着让两人回去了。 从秋照苑回正院的路很长,但同来时一样,两人各挑各的灯笼,一前一后各自走着。 谭廷不由想到了新婚的时候。 彼时春闱在即,诸事繁杂异常忙碌,除了新婚当夜,他进京前的那一个月里,只在初五、十五和二十五碰了她。 落在后面的项宜,此时也正想着赵氏刚提及的事情。 她知道谭廷不喜自己,只是按照规章办事一般。 但她恰好也如此想。 这样,大家都轻快些。 念及此,她抬头向天上看去,看到了乌云散去的半边天上,高悬着一轮满月。 今日不巧,正是十五。 …… 天寒地冻,熄了蜡烛的房中似乎也随着光热的减少冷了几分。 项宜守了帐子,仍旧睡在了床边。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里面睡着的人好像已经睡着了,沉默地平躺着,呼吸绵长了下来。 项宜见他虽然应了赵氏的话,但因着对她毫无兴致并没有照办,反而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头发,也躺了下来。 两人之间依旧留着空隙,冷气从锦被边缘贯进来,项宜劳累一整日身子疲乏,不去留意那冷气,双臂抱了自己就要睡着了。 只是下一息,锦被中间的冷气陡然一顿。 项宜身形一僵。 男人发烫的大掌,越过中间的缝隙,落到了她微凉的腰间。 …… 风在寒夜劲了起来。 庭院中的槐树在这股劲风的吹拂下,枝杈不停地颤动起来。 男人呼吸渐重,握着她腰间的手力道亦重了起来。 窗外的槐树受不住寒夜的风了,枝杈摇晃地几乎折断,任风卷席。 他比三年前更加有了力量,大掌贴在她纤细腰间,汗水滴滴落下,项宜浑身如散,几乎脱力。 半晌,劲风才在低低闷哼之后,停了下来。 他起身去了浴房。 项宜腰间发酸地厉害,可还是起了身,披了衣裳,把帐中床褥一应换新。 谭廷很快从浴房回来,目光在床前人身上微微落了落。 她穿了单薄的中衣,额角滑落的汗水将青丝粘在侧脸,在月光里似乎浮现些许不易之感。 谭廷心下微缓。 她在他之后去了浴房,回来照旧睡在了床边。 锦被下,似还残留着方才的亲密潮热。 谭廷目光转落在枕边的女子身上。 他想,项家的事情还是应该再提一下,毕竟以项家的处境,她会想要的…… 谭廷正想着如何开口,却见她刚闭起眼睛,似乎无意说任何话,疲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谭廷微讶。 翌日一早,族中有事早早请了谭廷过去。 项宜照旧先去给赵氏请安,然后打起精神打理事物。 乔荇发现她眼下发青,神色疲惫,还要早早起身做事,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个早上。 项宜怕她嘴巴生事,便将她撵了出去,让她去看吉祥印铺有没有上好的石料,顺便问一问上次的印章卖出去没有。 乔荇被撵走了,回来的时候还真带了封信回来。 “夫人这次刻的印极好,掌柜的说能卖上好价钱,因而有人询价也未着急。” 这次刻的是个罕见古体的“和”字,眼下年关将近,“和”字讨巧,确实能卖上高价。 项宜并不着急用钱,只是不清楚家中怎么又来了信。 打开看到第一行字,项宜便觉得不妙。 “长姐,家中与大哥的书信来往断了。” 信中所言大哥,并非是项宜的亲兄,而是项直渊收养的义子、项宜姐弟的义兄顾衍盛。 顾衍盛有一个十分敏感的身份—— 他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秉笔太监顾先英的亲侄儿。 顾先英在宫中掌权的年月,朝中也有他相当广博的权柄,不少大臣与之交好,同气连枝,被外人称为顾党。 然而盛极必衰,顾先英先是因失仪惹得君王不快,接着又被群臣弹劾失了帝心,在被发落到行宫思过其间,行宫陡生大火。 风光无限的大太监顾先英就这么葬身在了火场。 他生前有不少仇家,在他死后都盯上了他唯一的侄儿顾衍盛。 项直渊往日与他相交甚笃,不忍看顾衍盛被人欺凌,干脆认做义子,带在身边。 可惜两年后项直渊也被削官流放,更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顾衍盛担心再牵连项家姐弟,某天夜晚,留了书信一封,连身上唯一值钱的墨玉珮都没带走,留给了项宜,只身离去。 项宜和弟弟妹妹醒来时,他早已走远了…… 直到两年前,突然有人找上了项家,说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间开在封府的小笔墨铺子。 项寓亲自拿着墨玉珮去了那间小笔墨铺子,终于联系上了离开多年的义兄。 只是顾衍盛却没有透漏自己身在何处,项家姐弟亦没敢多问,这两年来双方靠着开封府的笔墨铺悄悄来往。 但这次,项宁在信中说,他们找人送信过去,那铺子竟关门了。 来往的信路突然断了。 项宜暗暗觉得有些不好。 她这位义兄智勇双全,非是能久居人下之人,一直没有讲明如今的处境,可见处境非比寻常。 眼下突然与他们断了联系,是出了什么事吗? 义兄的事情,项宜不敢妄下定论,只能让弟妹小心留意。 倒是谭建大婚在即,新娘娘家远在京城,嫁妆车马提前出发,不日就到了清崡谭家。
第7章 是日,杨家的嫁妆浩浩荡荡地进了谭家的院子。 整整六十四台满满当当的大红酸枝箱子,在日光下映衬出红亮的光泽。 城里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呀,这位新娘家可真是阔绰啊,光嫁妆就这么多!” “那可是,忠庆伯杨家府上,可是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是有传承的门楣!” 众人一听,越发赞叹起来。 杨家派来的嬷嬷甚是谦逊,抓了大把的红枣果子过来请邻里吃,顺带打听些谭家的事。 她道也不算什么,“京里人家嫁女,一百零八抬的也不是没有。” 众人一听都吓着了,“真陪送这许多东西?” 默默说真的,“咱们谭府的姻亲,林阁老家的嫡孙女,可不就陪送了一百零八抬嫁妆?我们家夫人还担心给姑娘的六十四抬少了,怕谭家看不上。” 她仔细听着众人的口风。 家中夫人可交代了,若是谭家有一丁点不满意,就说姑娘另还有五百亩粮田。 她们家姑娘女红什么的真不行,只能用嫁妆撑一撑了。 不想这些谭家族人邻里,一个个朝着她摆手。 其中一个瘦长脸嗑瓜子的道。 “那你是不知道你们姑娘的嫂子当年多少嫁妆吧?” “太太说项氏夫人?”嬷嬷连忙问,“项氏夫人多少抬嫁妆呀?” 她想这项氏夫人家境没落前,父亲算得京中新贵,多少有些家底在的。 她问了,这些人一个个捂着嘴笑。 谭有良家的吐了一口瓜子皮,啐得老远,笑着比量了一个手势。 婆子吓了一跳。 “八十八抬?!” 这不比他们家姑娘多翻了天了? 可众人扑哧笑出了声。 “是八抬!” “啊?” 街上卖油郎的闺女,也得十六抬嫁妆吧? 嬷嬷不好乱说话。 “这……约莫是项家落魄了,项氏夫人也没办法吧……” 谭有良家的听了,冷哼了一声。 她不免想起项宜将杏姑母女安置在善堂的事,嘴里没了一句好话。 “做人就得知道眉眼高低,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落魄了就别巴巴地嫁进来呀!” “而且,大爷可是我们谭家宗子,她嫁进来就是宗妇。谁家的宗妇是八抬嫁妆进门的,她不嫌害臊,谭家还嫌害臊呢!” 一旁的谭家女眷让谭有良家的小些声音。 “……到底是咱们谭家的宗妇。” 谭有良家的嗤笑一声,将最后一颗瓜子磕了,拍了拍手上的灰。 “罢了罢了,我们也不指望她用嫁妆贴补我们,别把我们谭家的钱都掏空也就是了!” 本朝女子的嫁妆大多尽可能的丰厚,以满足她们这一辈子在婆家的吃穿嚼用。 这些话都顺着风吹到了隔着院墙的竹林小道上。 项宜和乔荇正从树下路过,乔荇闻言脸色发青起来。 “谭有良家的在胡说什么?谁花谭家的一个铜板了?就算夫人花了谭家的钱,可也为他们尽心尽力所得的,本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要去同那些人争论,被项宜低声叫住了。 “好了。” 乔荇抬头看去,只见自家夫人脸上仍是方才的平静神色,眼眸似乎静若山间幽潭,哪怕是外面恶风吹来,也不动分毫。 “大喜的日子,何必找气呢?”她无所谓地笑笑,“回去了。” 说完,转身离去了。 乔荇气得鼻孔哼气,但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墙外人还在议论,墙内竹林小道的另一边。 谭廷刚从外面回来,正吩咐管事安排借接待宾客的事宜,墙外人叽叽喳喳的话,也同样顺着风飘进了竹林里。 同样的,项宜叫了乔荇,转身走开的情景亦落在了他眼中。 林边小道上,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长袄,身形如流云,很快消失在了竹林边缘。 谭廷蓦然想起她嫁给他那时,八抬嫁妆让人惊诧又取笑了好久,他虽然令谭氏族人不要提起此事,可大喜当日,还有人小声嘀咕。 “只有八抬嫁妆还要硬嫁进来,想让谭家给她添妆?” “添妆?她能嫁进来,已是宗家信守承诺了,难道还想要谭家给贪官之女撑面子吗?” 彼时她带着盖头,牵着手中的大红喜结,站在他身边不足一步的距离。 这些话传来的时候,他仿佛感觉的手中喜结的另一边紧了一紧,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寻常。 后来,他挑开她盖头的时候,还在想会否看到一张戚容或者怒容。 然而挑开盖头,她姣好的面容上,眼帘半垂着,面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风又送来许多墙外的话语,谭廷目光看了正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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