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表现,谭廷缓慢闭起了眼睛。 这些年,他并未对她有什么过分严苛的要求。 若是缺钱,她大可以开口跟他要,他不会不给。可弄这些旁门左道,难道不有失身份吗? 还是说,就同那些族人议论的一般,她是项直渊的女儿,也秉承了所谓血脉相传的贪婪? 谭廷失望摇头。 乔荇还想要说什么,至少替夫人说句话,却被项宜一个眼神阻了回去。 没有证据证明清白,说什么都是强辩。 众人沉默,只有邱氏暗自高兴不已,上前讨好地问向赵氏,“老夫人,您看?” 赵氏揉着额头,勉力直起了身子。 “我看,此事先行搁置吧。家中还有大喜事要办,喜事为要。至于乔荇,先关几日再说。” 说话间就让自己的嬷嬷,带人将乔荇带了下去。 乔荇不甘地脸色涨的青红不定,项宜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路看着她被带下去。 邱氏又问杏姑如何,这次不用项宜开口,赵氏便道,“天寒地冻,谭家没得撵人的道理,杏姑母女先留在善堂吧,但暂不要出善堂的门,可愿意?” 杏姑的老娘比她病得重,根本回不了家。 杏姑连声应下,“只望老夫人明察。” 邱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闹了半天,杏姑母女还是留下了。 可赵氏已起身回了内室,她便是想说也无从说了。 邱氏走了,项宜也行礼离开了去。 秋照苑的厅堂里立刻空了下来。 赵氏捂着头叹气,转回头又瞧了一眼谭廷。 谭廷皱着眉看向项宜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开了口。 “若她真做出这样的事,母亲不必替她遮掩。” 话音落地,亦拱手离开了秋照苑。 乔荇被关在了后罩房自己的房中。 正房无人,谭廷亦没有回来。 项宜并未着急去看乔荇,而是将丫鬟春笋唤了过来。 春笋是谭氏的家生子,十三四岁的年龄,办事机灵,早就在廊下等着项宜了。 项宜唤她过来把事情低声说了,春笋脆声应是。 “夫人放心,这事有奴婢替您盯着。” 她说着又小声笑了起来,“奴婢爹娘正让奴婢同夫人道谢叩头,说多亏夫人将我姐姐调去庄子上,我姐姐在庄子上顺利生了个胖姑娘,她那恶婆婆想要欺负她,可够不着了!” 项宜一听就笑了起来,回房中拿了两支花簪,叫了春笋进来。 春笋一看连连摆手,“夫人对奴婢家有大恩德,再不能受夫人的赏赐!夫人放心,交代奴婢的事情必然替夫人办妥!” 说完,跟项宜连叩三个响头跑了出去。 …… 一直到二更的更鼓响起,整个谭氏的灯火渐渐熄灭,谭廷才踏着夜风回了正院。 房中并未熄灯歇下,他那位妻子点了盏小灯在窗边做针线。 她见他来了,将针线放下走了过来,如平日般上前替他更衣。 谭廷突然开了口,“不必了。” 他径直避开了那双手,任由那双手怔在原地,自行利落地解了衣裳,撩了帘子回了内室。“ 被撩起的帘子裹了一阵风,向项宜吹了过来。 项宜微怔,然后又神情无波地重新回到了窗下。 只不过这次,她并未急着继续做方才的针线,而是从架子上去下了厚厚一摞账册。 她不紧不慢地翻着,将谭家这几年收入支出的账册一一理好,然后重新放回到了架子上。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他需要查她的账的时候,就会用到了。 届时,希望他能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第9章 年关将近,各家之间来往频繁。 在清崡替林大夫人谭氏清点田产的秦焦,得了林大夫人让人传来的口信,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秦焦有些头疼。 来到谭家这些天,他一直在留意那位宗妇项氏的错处,可惜一桩也没留意到。 秦焦正不知道怎么回话,不想玉佩的事情就闹了出来。 秦焦得知此事当天,就让身边的小厮将正吉叫了过来。 “项氏夫人出事了?你细细同我讲讲?” 正吉不知道他为何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原原本本把知道的都说了。 话音落地,就见秦焦禁不住抚掌,“好好好。” “好?”正吉咽了口吐沫,“秦先生,大爷因此连着两日脸色阴沉了。哪来的好呢?” 秦焦拍了他的肩膀,“这好处并不在眼下,而是在长远。等到大爷回京之后就……” “就怎么?” 可惜秦焦不说了,只是笑笑,“这话我不便早说,但是好事错不了……说来,项氏作为一族宗妇,竟行收受贿赂之事,枉了谭氏一族如此信任她。” 秦焦已经决定写信回给林大夫人了,当下连墨都磨起来了。 正吉却道,“这事还没来得及查明,未必就与夫人有关呀?” “还有什么不一定?” 秦焦不以为然,他想着谭廷一直对项直渊贪腐的事情耿耿于怀,眼下项氏又是同她爹一样的做派,可见大爷心情不会好。 就把正吉撵了,“好了好了,你回去好生伺候大爷吧。” 正吉走了,秦焦立刻手书一封,将项宜如何收受贿赂、惹怒谭廷的事情写在信上,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 “你留意着些,这几日若是见到有谭家安排进京的人,就让他们把信送到大夫人处。可记好了?” 小厮连道记好了,秦焦放了心,继续任劳任怨地替林大夫人做事去了。 寒门的出路就在于世家了,他可不能似项氏那般,惹得世家不高兴。 …… 谭有良家。 谭江帆从那日邱氏闹事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了房中,连吃饭都不肯出来。 偏谭五爷谭有良只醉心下棋,邱氏让他把儿子叫出来,他反而训斥了邱氏,“又折腾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无事生非?” 邱氏管不了儿子,又被丈夫训斥,再想起自己闹腾了一通,楚杏姑还留在善堂没被撵走,宗家也只是把乔荇那丫头临时关了而已。 她心烦意乱得不行,听到邻居说富三太太家又来了一批好木料子,也没了闲心去看。 她就怕真查起来,查到自己头上。 思来想去,她回房抓了一把铜板,装进一个灰扑扑的荷包里,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避着人偷偷去了趟谭家宗房。 她将替她往乔荇房里送镯子的小丫鬟找了出来。 那小丫鬟正因为出了事,怕的两日都没睡好觉,见了邱氏不由哭了起来。 邱氏连忙捂了她的嘴。 “哭什么?又没人来将你揪出去,你不说我不说老天爷不说,谁能知道?” 她说完,将手里不起眼的荷包塞进了小丫鬟腰里。 “这些钱给你买头花戴。记着嘴巴紧些,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了你!” 小丫鬟被她一哄一吓,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了。 邱氏松了口气。 她指认乔荇和杏姑是人证物证俱在的,只要这小丫鬟不说出去,她们是不可能翻身了。 邱氏左右瞧着没人,迅速离开了。 只是她没看见,附近墙角的柏树后面,有人影一闪而过。 忠庆伯府是京中体面的公侯伯府,谭杨两家的亲事也是早在谭廷父亲在的时候,就定下了。 如今谭建和伯府二小姐杨蓁都到了年纪,婚事自然顺理成章。 尤其谭廷特特从京城回来,这场婚事办的盛大风光。 清崡县城几乎半城都是谭氏一族的宅邸铺面,忠庆伯府的花轿从北门进城,一路穿过半个县城到了谭家,城中无人不住无人不晓。 众人都跑来看热闹,挤得道路中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谭建,差点无路可走。 好在谭廷早已料到,提前准备了人手清路,有他的面子在,知县也派了衙役前来吆喝。 谭建迎亲的路又稳当了起来,他嘴角高高翘着,忍不住偷偷去看身边的大红花轿。 虽然他知道,新娘子定戴着红盖头,在花轿里安静坐着,他什么都看不到,但…… 但,他怎么看见了门帘里的一双水亮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的下一息,门帘倏然一放,隔开了视线。 谭建:“……” 我眼瞎了? 婚事并未因这个小插曲,有任何的不顺当。 反而项宜倒是发现谭建,不断地偷偷看新娘子,连拜天地的时候,都偷偷看她。 项宜想到自从杨家的嫁妆箱子进了谭家的门,谭建就每天红光满面的。 定是很喜欢吧? 项宜温声笑笑。 至少谭建是期待他的新娘的,他们婚事可以有一个好的开始…… 一日的热闹过去,直到二更鼓响起,闹洞房的也都消停了,谭氏一族的大小巷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项宜去看了乔荇一回,被关了两天的乔荇甚是自责,“奴婢是不是把夫人的名声带累了……” 项宜说没关系,“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嗓音温和平稳,落在乔荇耳朵里,自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乔荇眼睛发红。 项宜投去安慰的眼神,同她笑笑。 “安心歇息几日吧,只要记得把账本都记好收好便是。” 谭家的账目放在谭廷和项宜的正房里,项宜的私账在乔荇处。 乔荇隐约好像明白了项宜的意思。 “夫人放心,奴婢都收好了!” …… 从后罩房回来,夜色深重,月光远而清,轻轻淡淡地铺洒在寒冬中的房檐黛瓦青石路上。 项宜抬头看去,一轮残月低低悬在半空。 她突然问了一句。 “今日是二十几了?” 替她打灯笼的小丫鬟愣了一下。 “夫人忙忘了,今日是二十五了。” 二十五啊…… 回程的后半程,项宜没再让小丫鬟挑灯,遣了她回去睡觉,自己一个人踩着清浅的月光,缓步回了正房。 她回去收拾了一番,谭廷才回来。 从出事那日之后,这房中越发静默无边,房中除了浅淡的呼吸和偶尔的脚步声,就好像没有人存在一样。 尽管忙碌了一整日,谭廷并没有立时休歇的意思,站在书案前悬臂写字。 项宜依旧坐在窗下的交椅上,挑了盏小灯,不紧不慢地做着给妹妹项宁的针线。 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 没有人打破这死寂。 直到近三更天,谭廷才从书案前走了回来。 两人同往日没有分别的洗漱宽衣,项宜在他之后也吹熄蜡烛进了帐中。 残月落进些许光亮在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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