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启唇轻笑:“也好,兴许过些时候用得上呢。” “可惜您的刀拿不回来了,”玉清想起被建明帝收走的朴刀,有些惋惜。 良妃摸着甲胄上的流苏,不甚在意道:“一把刀而已,能拉整个后宫作陪,值了。” “一个个躲在阴沟里做尽了龌龊事,还妄图想置之度外?白日做梦。” 良妃知道,经此一事,贤妃必然恨她入骨,可她却并不为建明帝的偏颇感到高兴,建明帝对她的百般容忍,不过是忌惮她身后的镇国将军府,倘若将军府不复存在,方才跪在地上的便是她杨景初。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姜棣,她都要拼尽全力保全将军府,那是她最后倚仗。 思及此,良妃的眼神更加坚定,望着眼前缄默的甲胄,眼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整个人如同注入了活力,周身气势磅礴,明亮又耀眼。 她轻柔的抚摸着面前的铠甲,指尖滑过上面斑驳的刀口,脑海中浮现从前在边疆策马扬鞭的日子。 她想,她很快就能自由了。 * 姜晔满脸阴郁,步履匆匆,他才收到贤妃传出的消息进宫来,姜曜没在庆阳殿,不知在哪处鬼混。 路过御花园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王爷,我们督主有请。” 姜晔看着面前的红衣太监,又看了看荷池边上站着的人,周身的阴沉荡然无存,一脸温和的让那太监给他带路。 等他到时,才发现傅长生正闲情逸致的捻着鱼食往池子里扔,一条条肥硕的锦鲤张着圆洞洞的嘴争相往他跟前凑,溅起一阵阵水花。 那么多鱼儿扭着身子摆出彩色的尾鳍,争相讨好他,傅长生却专注的只往那一条黑白相间的九纹龙嘴里投喂。 姜晔看得好笑,便随意的问道:“厂督如何能确定你喂的都是那一条鱼?” 谁知傅长生并不答话,指尖捻着鱼食,精准的扔进那一条九纹龙的圆嘴里。 姜晔也不觉得尴尬,扯嘴挑起一抹温润的笑:“傅厂督特意在此处等候,可是有事要与本王说?” 傅长生也噙着笑,却不是对着姜晔,他目光柔和的望着那一尾肥鱼,一边说:“咱家也才知道,荣王爷您如此沉不住气,一个女子罢了,能碍着您什么事儿?” 姜晔微不可查的蹙眉,却故意反问道:“厂督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派人刺杀永安的人是本王?” 紧接着,便佯装气愤,怒斥道:“不论怎么说,永安到底是本王的亲妹妹,本王要害谁也不会害她,难道在傅厂督眼里,本王便是这般丧心病狂的人吗?” 见他不肯承认,傅长生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抬眼乜着他:“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咱家自然清楚,想必那便是五殿下的意思了。” 姜晔皱着眉,薄唇微抿,却不说话。 傅长生慢条斯理的道:“五殿下年轻气盛,没什么耐心,王爷得好生管教才是,省得做错了什么事,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姜晔面色一冷:“傅厂督最好注意言辞。” 傅长生也不再与他绕弯子,冷眼看着他,直言道:“三殿下遇刺一事,你我心知肚明,还望王爷回去劝解五殿下一二,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小把戏,莫要再对三殿下使些阴诡法子。” “倘若再出今日这回事,咱家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回头伤了和气,倒是不美了,王爷您说呢?”傅长生吐出这句话后,竟蓦然笑了起来。 仔细看,便能看出那清浅的笑意中,翻涌着浓稠的血腥气。 姜晔愠怒的模样逐渐退减,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淡然浅笑的傅长生:“厂督莫不是在威胁本王不成?” “厂督恐怕忘了,咱们不过是合作,互利互惠罢了,五皇弟如何行事,应当轮不到厂督你来指手画脚。” 傅长生和姜晔老早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双方互相倚仗,却又死死拽着对方的把柄。 姜晔言下之意便是在提醒傅长生,莫要忘了自己暗地里也不干净。 谁知傅长生竟然毫无怯意,瞧着池子里还在踊跃的锦鲤,抓起一把鱼食往下撒,看它们大口吞食的模样,笑盈盈的说:“是合作,咱家能与你合作,自然也能与旁人合作,陛下又不止王爷您一个子嗣。” 姜晔看着傅长生那般轻描淡写的模样,突然觉得一股寒意由下往上直窜。 傅长生并不等他答话,又道:“只是咱家到目前为止,与王爷合作的还算不错,希望王爷记住咱家的话,不要再妄图对三殿下下手。” 他话音一顿,抬起头,目光深冷的看着姜晔:“否则,咱家不介意换一个听话的人合作。”
第42章 姜妁并未继续在绛州停留。 在确认宁州为私兵大营所在之后, 姜妁将手中的人马兵分三路。 一部分留在绛州,等候建明帝派来人马接手灾民,而裴云渡则带金鳞卫先行前往宁州,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 打探宁州的境况, 剩下的则由侍卫长明铎和素律带队, 佯做公主仪仗, 大张旗鼓往济州去。 姜妁和容涣, 则与剩下的暗卫等人轻装简行, 扮做挨不过天灾人祸, 上京投奔亲戚的商人,一路往宁州去。 为掩人耳目, 先行前往宁州的人马星夜便启程,而假做公主仪仗出行的明铎和素律便要稍晚些, 暗地里的,姜妁和容涣这边更是要小心谨慎, 因此,五更过半动身最为稳妥。 素律带着常盼娣来时,容涣正替姜妁绾发。 因要扮做逃难的商人,姜妁今日的打扮便有些素净,上身穿了件青色绣荷花暗纹的窄袖长衣, 配了条素色的马面袄裙, 一旁的围屏上还搭着一条烟云色的皮毛斗篷。 将发髻绾好后, 容涣取了一支木刻的桃木簪子做固定,而后侧身站在一旁,望着铜镜里的姜妁将发黄的脂粉扑在自己脸上。 这一盒水粉是在于家不知哪个姑娘房里寻来的,粉是好粉, 是最上等的辰粉,市价二十两白银,够得上一般人家一年的口粮。 只是这粉涂在姜妁那白里透光,天生的凝脂玉肤上,便显得发黄暗淡,用来遮掩姜妁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倒是合适。 素律将她给常盼娣收拾的小包袱放在一旁的高案上,开口道:“殿下,姜一他们已经收拾好,在偏门外等候,随时可以出发。” 常盼娣知道宁州铁山所在,再一个便是她曾亲眼见过五皇子姜曜,倘若被姜曜得知她尚且存活,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她跟着姜妁一道走,还能多几分安全。 姜妁应了一声,若有所觉的偏过头,便将盯着她发呆的小姑娘逮个正着。 常盼娣惊慌失措的错开眼,又想起来如此似乎有些不敬,便张张嘴,嗫嚅着说了句:“盼娣见过公主殿下。” 听她这自称,姜妁眉头一皱,烦道:“本宫不喜欢你的名字,可愿改?” 常盼娣带着疑惑的“啊?”了一声,虽然有些茫然,却还是道:“奴婢父亲已逝,母亲亦不知去向,殿下救我一命等同于新生,一切但随殿下所愿。” 打小,常盼娣便随奶娘住在乡下的庄子上,没人教她什么礼数,听素律自称奴婢,便也不伦不类的跟着叫。 “你并非本宫的丫鬟,不必自称为奴,”姜妁推开紧闭的窗门,外头的天空仍旧黑沉沉一片,连月亮也看不见,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细碎的霜露被冷风送进来。 初到绛州时便已深秋,如今连绵的秋雨将寒意加深,灾年里能吃人的冬天快来了。 “就叫冬羽吧。” 常冬羽没读过什么书,正想问是哪个冬,哪个羽时。 容涣拿起围屏上的斗篷,上前披在姜妁肩上,低声笑道:“①无冬无夏,值其鹭羽,是个好名字。” 素律也抿嘴浅笑,拉拉常冬羽的手,轻声说:“冬天的冬,羽毛的羽,无冬无夏,值其鹭羽的意思是,不论寒冬炎夏,都能手持鹭羽舞姿艳丽,殿下是希望你,不论冬夏,不论困苦舒适,都能畅然所对,如同随风的羽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常冬羽眼睛亮亮的望着姜妁的背影,她原先的名字,带着期盼,是母亲期盼她能带来一个弟弟,而现在的名字,也带着期盼,却是期盼她能自由自在,不被束缚。 姜妁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解读这个名字的含义,略过常冬羽那炽热的视线,示意容涣该动身了。 容涣上前牵起姜妁的手,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吧,我的夫人。” 姜妁眼尾一挑,略微凶狠的瞪了容涣一眼,却没有反驳他的称呼。 为了方便出行,姜妁与容涣的身份便从公主和她的侍宠变成了逃难的商人和他的夫人。 素律将包袱塞进常冬羽的怀里,跟着他们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细声叮嘱:“虽说要委屈你假做一阵子殿下的丫鬟,但万事有容大人,也不需你伺候,有外人时跟着些便成,也要注意言辞,莫要漏了马脚。” 常冬羽认真听着,将素律絮叨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偏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静静地停在外头,后一辆骡子拖着的板车上,堆放着杂物,做车夫打扮的杨昭,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短打,正给拉车的马和骡子喂草料。 姜一等人一改从前冷血肃杀的模样,腰上挎着弯刀,身穿缁衣马裤,做一副镖师打扮。 容涣扶着姜妁上马,自己也跟上去。 杨昭喂好马后,将豆丁大的常冬羽提上辕座,自己则坐上另一侧。 素律拉着常冬羽,眼睛却既担忧又不舍的望着马车窗门上的幽帘,叹气道:“替我照看好殿下。” 她入宫时才六岁,被分到先皇后宫里教习,没多久先皇后就被贬入冷宫,只有她和还叫来福的傅长生,以及当时的掌印女官清桐愿意跟着。 后来殿下降生时,先皇后身子受损,清桐疲于照顾,无暇顾及殿下,她便顶上来贴身伺候。 从前,殿下偷吃御花园的茶果时,两人一同挨打,殿下偷摸明渠里的锦鲤时,她在一旁望风,先皇后病危,殿下四处求药时,她陪着给数不清的人磕头下跪。 从只有她半臂长的奶娃娃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永安公主,她和殿下一同长大,从未分离过片刻,如今却突然要两两分隔,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就在素律悲伤难以自抑时,窗帘突然被掀起,露出姜妁那半张修饰过后,平白老了几岁的脸。 素律眼睛一亮,急促道:“殿下可是遗漏了什么?” 姜妁摇头:“容涣将一切都收拾好了,你不必担心。” 素律飞快的眨眨眼,连连点头。 姜妁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顿了顿又说:“你替本宫安顿好济州的百姓,随后便去通州等我。” 素律突然又高兴起来,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眼前,也仍旧心情雀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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