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臧宓提起,才觉得刘镇身世有些凄苦,因而点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朝中启用孝廉,惟重品德。刘镇事继母不孝,往后恐怕为人所诟病攻讦。事君以忠,事父母以孝顺,不孝之人岂是忠信之辈? 爹这话忠言逆耳,却是处世箴言。你往后当劝说刘镇,与他继母和缓关系,争取重返刘氏宗族才好。” 他这话果真逆耳,臧宓心中不喜,只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刘镇过往十年,因着朱氏栽赃诬赖他侵吞父亲遗财的缘故,不知受了多少冤屈。此时倒要劝他与朱氏去搞好关系么?” 只怕连庙里的菩萨也没这般大度! 臧憬这才晓得刘镇当初声名狼藉,还是拜朱氏所赐,一时又哑口无言,只叹息一声,说道:“难怪他那样的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竟蹉跎到这般岁数,一事无成。我先前只隐约听说他为人怙恶不悛,为非作歹,是以遭人鄙弃。心中又愧对你,又难过于你竟撇下父母,宁可跟着那样一个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即便这样,刘镇仍能坚守一副侠骨柔肠,殊为难得。当初我深陷泥淖之中,若非刘镇,只怕早不知死在哪里。” 臧宓忆起旧事,不由眼圈泛红,一时情绪起来,将当初臧钧曾再设陷她的事合盘托出:“我当初从刘家回来,当晚臧钧曾骗我,说是为答谢刘镇,请他到揽月居赴宴,备礼酬谢他。” “可他请来的人却是李承勉。又在房中点的檀香中动了手脚。那日揽月居死了一个人是李承勉的心腹侍卫,不知爹娘可还记得?他就为了他的前程,将我推出去,任那样的人糟践。” 徐氏一时呆若木鸡。臧憬也不断眨着眼睛,嗫嚅着嘴唇道:“当日我咯了血,又挨了赵家那两个小子几下,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那侍卫不是被周珩…”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醒悟过来,立即住了口。 徐氏搓着帕角,尤自不敢相信,忐忑问臧宓:“阿宓,是否你弄错了?既是他曾做过这样恶劣的事,你如何早先又矢口不提?” 她时至今日仍对臧钧心存幻想,臧宓只冷笑道:“当时刘镇一无所有,李承勉又怒火攻心,一意严惩凶手,我若透露半个字,阿娘为了保住哥哥,不知会不会转头就将刘镇卖了呢?” 徐氏见她竟怀疑到自己头上,面有愧色,讪讪道:“若论从前,刘镇是外人,钧哥儿却是我至亲的儿子。” 此时渐渐接受臧钧竟曾做过那样罪不可恕的事情,心中又怄气,抬手撑在案桌上,用帕子捂住眼睛,哭得泣不成声。 外头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家中一众仆从拥着刘镇跨进门来,欢声笑语不断。 臧憬与徐氏只得再打起精神,一边擦着脸,一边取出打赏的喜钱来,与众人分赏下去。 父母嫁女,每有哭嫁之说。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嫁为他人妇,离别亲人,从此与别的人朝朝暮暮,感情上自然难舍难离。因此倒是无人怀疑夫妻二人如何此时竟有泪容。 喜娘进来,再检视一遍臧宓的妆容,而后为她盖上盖头,将她牵出门去。 刘镇望着臧宓被人搀扶着,跨出门槛来,眼神立时明亮了几分。 她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贴身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显得身量修长,骨肉匀亭,自有一股窈窕袅娜的风流之姿。 嫁衣上牡丹国色的刺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般绚烂精致,将她整个人衬得花团锦绣般妍丽。那嫁衣之上,一段柔美的颈项欺霜赛雪,也不知那盖头底下今日是何等惊艳众生的绝色姝丽? 臧宓垂眸,只能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任由喜娘扶着自己的手肘,一步步朝着外头走。快到院门之时,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双皂色的官靴,与她并肩而立。 臧憬仍又说了那些要她贞婉柔顺,侍奉夫君,悌爱弟妹的老话。徐氏却嘱咐刘镇,女儿自幼娇惯,要他多担待宽容,照顾好臧宓。 刘镇与臧宓一一应了,在喜娘的祝福声中,刘镇躬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臧宓拦腰横抱,抬脚往外去。 数月之前,臧宓一心以为自己会嫁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徐闻。出嫁那日,臧钧会与一众要好的堂表兄弟和友人拦门,而自己离家之时,与父母辞别,又会哭红了眼眶,心里总有许多的不舍和难离。 可因着患难见人心,曾经的温情轻飘飘碎了一地,那些流于表面的人情世故颓散不堪提,就连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也淡薄了最初的滋味,唯与刘镇于烈火之中炼出了一段真挚之情,刻骨铭心。 在他抱着她进轿中时,臧宓抬手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刘镇,这辈子,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刘镇眉眼含笑,隔着盖头偷亲她,匆匆应她一句:“一言为定。” 因整个迎亲队都等着,刘镇很快为她理平衣角,又正了正自己的发冠,而后放下轿帘,翻身上马。 锣鼓很快又再敲敲打打,爆竹声里,一行人在唱诵祝福中缓步往城西去。许多孩童前后奔跑,讨着喜钱喜糖,附近的街坊邻里都站在街边,好奇地看着臧家骑着高头大马的新婿。 臧宓的嫁妆很寻常,不过普通官宦嫁女的四十八抬。就这,也耗费了徐氏手中近半的积蓄。可却无人关注她的嫁妆,许多人却对她的际遇十分好奇,甚至艳羡不已。 “当时她出了事,哪个人不可惜?可见苍天有眼,转眼间那样穷困潦倒的一个人,竟然就这般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听说如今已经是西大营仅屈于孙无终的将军。可见人善人欺天不欺,臧家女是个有福气的。” “这也算因祸得福,听说臧憬与徐氏先还看不上这女婿,人家上门来提亲,生生赶出来。不知如今可后悔?” “若说后悔,只怕李郡守更悔吧?若无他做这桩大媒,好端端的一个千金闺秀,也不可能认识刘镇那样的人。只不过这媒做得有些缺德,非但落不下一句好,反而成了仇隙。” “……” 与臧家的冷清有所不同的是,刘家此时车马辐辏,人声喧阗。虽刘镇并无意大肆操办,但军中许多将领素来敬服刘镇的为人,又有许多过命的兄弟前来庆贺。 就连小岭村不少人家听闻刘镇与臧宓的婚礼,都特意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人提一篮子新鲜的瓜果,有人提了稻谷,还有人扯二尺布,前来参加二人的婚礼。 这样的贺礼在村中寻常,但在城中却难免寒酸。唱礼之时,请来的司仪有些嫌贫爱富的,腔调便有些阴阳怪气,态度并不大恭敬。 谁不知刘镇从前在小岭村,颇受人歧视?而立就富在深山有远亲,挑着时机来攀亲了。 林婵本也随着几人一起,却笨口拙舌,她年纪又小,被这人阴阳怪气损了两句,竟生出几分胆怯来,不敢说自己原是娘子的徒弟,唯恐旁人因她而嘲笑臧宓。 恰一阵爆竹声至,迎亲的队伍返回来,林婵也不敢往刘镇那头去,而随着人群往喜轿边,将这事直接说到了臧宓面前去。 但凡懂事些,今日也不会拿这种小事烦扰到新娘跟前去了。可林婵年纪小,又未经过多少事。臧宓是她在这里唯一亲近的人,心头又委屈,村中一些叔伯婶子和姊妹又被拒之门外,因此一见她,忍不住便先跑到臧宓跟前告了状。 这司仪是长民花了不少钱特意请来的,人家上门来的客人,只因礼轻寒酸,却叫他随意打发了。 恰此时孙将军等一群高官的车马也到了,刘镇下马,与这行人热络寒暄。瞧着如今刘镇交结来往之人权势煊赫,而小岭村昔日的故旧乡人仍是衣裳破旧,面有菜色,不禁自惭形秽。 一行人兴冲冲而来,却受这一番羞辱,此时更觉受了冷落,不由意兴阑珊,自讨没趣地打算离去。 臧宓却在林婵搀扶下落了轿,往那司仪身边站着等候。 “娘子稍等片刻,等郎君拿红花来,由他牵着您进门。” 那司仪忙招呼臧宓。 臧宓点点头,与他笑道:“好。” 又温言与他道:“我昔日在小岭村,曾遇到过麻烦,全赖村中乡邻叔伯嫂嫂照拂,若他们来,还请您嘱咐下头迎宾的小子们多照顾,万望宾客如归,不至对郎君生出怨隙才好。” 那司仪一听,心中一凛,又见林婵在臧宓身边瞪着眼睛瞧自己,晓得自己办错了事,唯恐惹主家不快,到时要克扣工钱,忙连连点头,连声应是。 等那司仪亲自点头弓腰,将人迎进了门,林婵不由大为不解,疑惑道:“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娘子何必待他和风细雨的?板着面孔声色俱厉教训他一顿才解气呢!叫他晓得娘子的厉害,也晓得你与刘家大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臧宓不由失笑,委婉与她道:“他出来做事,只是拿一份工钱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若在我这里受了一肚子气,心情必然沮丧,做事也带着情绪。人的身份地位虽有不同,但想必谁都喜欢被尊重善待。若将来有人不喜你制的花就百般挑剔辱骂你,你不委屈吗?” 刘镇应酬回来,恰听她与林婵一个半大孩子解释这些,心中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正是因着她份尊重与善待,所以当初她才能不避讳他狼藉的声名,愿意去理解他,尊重他和信任他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最爱重臧宓之处,也正在于此。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维护 刘镇旋即走过来, 执起臧宓的手,将手中绸带在她掌心缠绕两圈,而后轻轻拽了拽。 “我步子小一点, 前头有火盆,过的时候小心一点。” 他事无巨细提醒着她,生怕她看不清,不慎摔了。 跨火盆之时,臧宓心头还有些害怕, 她裙子曳地, 若被燎起的火星烧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稍一迟疑, 正鼓着勇气要大步跨过去,刘镇却回身来, 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提,抱着她跨过那道火盆去。 边上瞧热闹的路人和宾客都哄笑起来,臧宓不由脸上发烧。幸而今日盖着盖头,旁人也瞧不见她羞赧了。 之后,刘镇便将自己手上的红绸再挽了几圈, 离得臧宓更近些,每要过门槛台阶, 便伸手扶住她手腕。 他平日里瞧着粗豪爽朗,想不到竟是这般体贴细致的人, 一时男宾们纷纷打趣刘将军将来恐怕要惧内, 而女宾却又艳羡臧宓有这样的福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夫妻和美甜蜜, 岂不比权势富贵更惹人心中生羡? 这样的一对璧人, 瞧着便令人欢喜呢。只愿自家那一位,对自己也这般上心才好。 因刘镇并无父母,原本继母仍在世,应当请她来见礼,只是当初因着诬陷他私吞遗财之事,闹到被逐出宗族的地步,族里几位当初主持“公道”的耆老和朱氏今日哪有脸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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