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喜欢孩子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 云烟看向郑王。 郑王没想到燕珝会在众人之前这般发问,支吾了几声,道:“陛下可别为难臣了,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游手好闲惯了,哪里知晓这些。” 今日宴请大多的人,大多是与郑王相熟的宾客三五人,听见郑王这般道,瞧了瞧燕珝的神色,维护道:“陛下,郑王哪里会知晓这些。今日宴席已然被那女贼毁了,等陛下回去,着人审问便是。那军中逆贼也是胆大,陛下治下竟然出现这样的事,真是……” 燕珝摇摇头,“朕觉得四哥知晓的。” 云烟看向燕珝,他眼中淡漠,一口一个四哥,却并无兄弟之情。 他好像对什么都很淡漠的样子,他同她认知中的人都不太一样,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她很好。 在这样刚经过刺杀,众人还都惊魂未定的场合,问这些,或许是有些不合时宜。 但云烟不会在意这些,她觉得燕珝要做什么都是好的。 燕珝自然是对的,他在国事面前,是一个明智的,绝不会出错的帝王。云烟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在国事上出过任何差错。 他能当面这么问,就一定有这么问的理由。 郑王面色白了白,仍旧道:“臣怎么会知晓呢,陛下是在怀疑臣吗?” “自然不是,”燕珝道:“轻松些,四哥,朕也只是问问罢了。” 他姿态悠然,“朕这个人有些喜欢刨根究底,一直觉得,人做出什么事,必定是有做出此事的理由的,无端发难的,那是疯子。” “譬如这李茵,怕是因为亡国之恨。徐州军中的变乱,也是因为一些人,动了异心。” “高祖打下前朝江山之后,前朝皇室有一遗孤辗转流落至徐州,在徐州长大,娶妻生子,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如今也早已成人,而他的势力,也已然能撼动朕的徐州军。” 燕珝说得云淡风轻,底下几人却听得心惊胆战。 这这这可是前朝旧事,军中大事,前朝怎么还会有遗孤!竟然还在徐州长大了! 几人神色各异,彼此对视着。 燕珝情绪并未有何波动,继续道:“他要杀朕,朕也能明白,同那李茵一般,亡国之恨而已。” 而已。 云烟看向燕珝,她终于触及到了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他冰冷特质的帝王。 他确实是个,很冷的人。 云烟垂眸,按理来说,她也是北凉人,应当对他也有着亡国之恨。 可她扪心自问,她不可能对他产生恨意的。 就像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抱住他。 “陛下早知此事?” 有人惊讶道。 燕珝不动声色,未曾回答,“这几人的缘由朕知晓了,但是四哥,你是因为什么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郑王变了神色,燕珝就这样直接发难,二人之间似乎蕴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 “朕还是没忘,当年学挽弓射箭的时候,是四哥一点点教着朕。” 燕珝沉声,“当时四哥有想过,多年后的今日,四哥会想杀了朕吗?” 地下的人跪了一地,喏喏感受着帝王的威严。 郑王未动。 他眸色变了变,终于笑了出来。 “你都知晓,你都知晓了。” 燕珝点头,“是呀,朕怎么就知晓了呢,四哥,朕真心将你当兄长。” “既然知晓,今日怎的还来赴宴,”郑王面上的肌肉都在细细颤抖,云烟能看见他的抽搐,“陛下就对自己这般胸有成竹么?” “朕只是想给四哥一个机会,看看四哥会不会真的……对朕有杀心。” 他有些失望,“果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烟清晰地看见郑王身后的郑王妃发着抖,像是认了命。 郑王也垂首,半晌笑了起来。 “陛下既然知晓了,何不早些杀了臣,还等到如今。” 郑王神色凄然,燕珝在云烟身旁,下意识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朕真的将你,当兄长。” 话音刚落,郑王抬起了手,只在瞬间,殿内所有看起来沉闷默不作声侍候的侍女侍卫瞬间暴起,抽出了兵刃。 鲜血落在云烟面前,她一惊,燕珝挡住了她的眼睛。 “怕就别看。” ……就在方才,那些侍女侍卫第一个便杀死了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割喉而死,血液喷洒出来,几乎立刻毙命。 他们的身子软塌塌倒在地上,而那些杀手般的人并未有任何留恋犹豫,转而向燕珝奔来。 云烟已然没了方才的害怕,暗卫全数出了来,但那些“侍女”“侍卫”人数众多,好在暗卫俱都训练有素,并不占下风。 云烟看见郑王从怀中抽出了软剑。 他朗声道:“六弟,多年未曾比试过了。” 燕珝也抽出了长剑,黑色的剑鞘被扔到了云烟怀中,他道:“你似乎还没怎么看过朕打架。” 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候,同兄弟一道比试的日子。 云烟还未出声,就看到了燕珝的眼神,“放心,朕不会有事。” 她想说出口的话俱都吞了进去,点点头。 燕珝飞身而下,郑王大笑几声,“好弟弟,轻功不错。” “四哥也不减当年。” 云烟看得手心出满了汗,手中玄黑的剑鞘在手中几乎要滑下去。茯苓小心地护着她,云烟这个时候竟然想到的是——还好小菊不在,不然这会儿她还得保护小菊。 她不是很担心燕珝,燕珝武功高强她不是第一日知晓,郑王如今也不占上风,不过是困兽犹斗,抱着将死之心与弟弟再比试一把了。 她也不担心自己,有暗卫在,她比燕珝还要安全许多。她这会儿更担心郑王妃。 从入席开始,郑王妃就忧虑地坐在席位之上,这会儿也有人护着她,可她眉头紧皱,面色苍白捂着小腹,云烟怕她不好,对茯苓道:“郑王妃可有什么事?” 茯苓道:“娘娘若担心,奴婢去将她带来。” 郑王妃有孕,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丈夫有罪,她也算不上死罪,暗卫和那些杀手伪装成的侍女侍卫应当也不会杀她,云烟颔首:“注意安全。” 身前护着三四个暗卫,云烟让其中之一送茯苓靠边而行,远离战局。 她看不懂功夫,只觉得燕珝身形飘逸,身姿如鹤,剑法灵动,数次躲避了进攻,几乎毫发无伤。 而郑王同他的打法不同,他也曾带兵上过战场,使的是大刀和长|枪,打法猛烈刚硬,下盘稳得很,几乎能硬抗住大部分损伤。但今日他宴席之上身上只有软剑,限制了他的发挥。 他踢了死去的侍卫一脚,将其手中握着的刀剑握住,刺向燕珝。 已然是鱼死网破了,他动了杀心。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燕珝死。 “王爷!” 他杀红了眼,听不见身后妻子的呼喊,只觉烦人:“吵什么吵,闭嘴!” 郑王妃涕泗横流,几乎要哭晕过去。 茯苓及时扶住了她,将她带着往云烟处去。他们控制着她,也不怕她会伤害云烟。 燕珝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他一直未下杀手,云烟在上首看得清楚,掌心紧紧攥着剑鞘,她不懂。 她不理解为什么到了现在,明明一直冰冷无情的燕珝还是没能杀了郑王,明明……郑王是要杀他的。 他似乎很悲哀,他在悲哀什么呢? 记忆轮转,云烟似乎回到了那日勤政殿,她躲在殿后,听见燕珝对跪着的九皇子,平阳郡王燕玮说出的话。 当时,是他的弟弟要杀他。 现在是他的哥哥了。 云烟心中复杂,她很少有兄弟姐妹这样的概念,可能是从醒来开始,便一直是孤身一人的状态,她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的。 先是季长川,后来是燕珝。 他们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燕珝躲过一剑,道:“四哥,你身法不如以前了。” “你是受了伤?”郑王唇角泛起笑意,“谁能伤到我的好弟弟,六弟,你身子也不如以往了。” “四哥,你我真要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燕珝分明知晓,但他还是想问一句。 他在这世间,已然没剩几个亲人了。 起码郑王当年在他登基的时候,主动退出了皇位的争夺,并且鼎力支持他。 他未必将郑王当作兄长看待,但确实将他当作自己人。 “六弟,你不懂,我天资平平,你没回来之前,我还能争上一争,你回来之后,皇位毫无悬念。” 他声音沉沉,兄弟二人终于染上了同样的语气,“我也曾带兵打过仗,受过父皇的夸奖,也有过得意的时候。” “但是这些对你来说,似乎都很轻松,甚至不屑一顾。” “我只不过是想自保,”郑王道:“你这样无情,高高在上,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同九弟一样……” “不是。” 燕珝否认,“你是想我这个弟弟同前朝,或是北凉的余孽杀得你死我活,到时候,你得渔翁之利。” “你帮他们,却又不在同一阵营,你害朕,却也没真的想朕死,对吗?” 燕珝向他刺出一剑,他终于真正出了剑招,郑王几乎抵挡不住,粗粗喘着气。 “你只是在方才,才动了杀心。在此之前,你一直想看着我们鹬蚌相争。” “六弟,”郑王已经快卸力了,他远离战场多年,身子早不如以往,身法也不如从前迅猛,“你总是懂人心。” “还不够懂。” 燕珝将他手中的长剑击落,“否则也不会真的让四哥走到如今地步。” 战局也算是有了个结果,郑王已经输了,早在许久之前,燕珝察觉到他异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郑王妃早已在悲恸之下晕了过去,云烟看着她,心头微动。 郑王跪倒在地,低低笑了几声。 “既然外头的人已经被陛下处理了,那这边,我就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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