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珝抬起的笔稍顿,鸦羽微凝,薄唇轻抿,不知有没有将话听进去。 茯苓说着,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遵从了阿枝的话,将话说完。 “娘娘说,别白费了这么多时光。” 她说完便立于一旁,闭口不言。 茯苓一直是有些惧燕珝的。她自小便入了宫,宫人们口中的太子燕珝曾经是何模样她都有所耳闻。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会信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 也只有她家娘娘那样貌美又心善的人才好与之相配了,旁人是断断比不上的。 燕珝拿起汤匙,翻动着浓汤。 玉盏与汤匙细微的碰撞声在寂静无人声的书房回荡,又飘荡回来。 男人轻尝一口,茯苓松了口气。 喝了就好,就怕殿下会像往常一样不喝他人送来的东西。 她准备告退,便见男人掀起眼帘,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却好像能够穿透心神地看着她。 语气淡然,“你家娘娘怎不亲自送来。” 茯苓刚松的口气又提了上来,“回殿下,娘娘方才来过。只是碍于王娘子与殿下在书房中议事,不好打扰,便在院内等候。” “娘娘身子不适,病还未全好吹不得风,”茯苓躬身,“不料打翻了汤盏,这才重新盛了一份,命奴婢送来给殿下。娘娘先回芙蕖小筑休息了。” 燕珝颔首,垂下眼帘,继续喝汤。 半晌,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家娘娘可还说了什么?” 茯苓未料到他如此问,抱着餐盘不知如何回答。 燕珝放下汤匙,耐着性子,好似很是疲惫般继续道:“她可曾听见什么?” “……奴婢不知。” 茯苓将头垂得更低。书房不是她这种侍女能进的,是以方才她规规矩矩在石桌处整理托盘,未曾注意到娘娘做了什么,以至于那样慌神。 她怕燕珝责怪娘娘在书房门外偷听。 心里惴惴,反复思索着,就算听到什么应该也无甚大事。王娘子那样哭嚎,是个人都能听见,娘娘就算听到了也正常。 但殿下这样问了,明显就是不想让娘娘听到什么。 于是茯苓声音更坚定,摇头道:“娘娘一直与奴婢在一处,未曾接近书房,应当没有听见什么。” 燕珝不置可否,将那骨汤几口喝掉,放在桌上。 “你退下罢,好好照顾她。”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叫她莫要多想,待我空闲了,自会去看她。” 茯苓应声,将汤盏带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阿枝有些失魂落魄,眼泪好像想要掉下来,却又像是被寒风吹干了一般,眼睛干涩得难受。 舌根发酸,喉头哽住,脑袋好像又痛了起来,连空气都是苦的。 她努力挺直着身子,让脊梁不弯下去,努力在来往的仆从身边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脚步很快,快得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脚腕处的酸痛,直到回了房间,紧闭着房门,才瘫软了下来。 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起来。 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将小院内还残存的一些枝叶卷起又落下。 她听见玉珠在外训斥的声音:“还不快扫干净,留着让主子看得心烦吗?” 听见小顺子跑来,又跑去。 “娘娘回来了?怎的茯苓姐姐没回来?” 玉珠迟疑:“方才是见着娘娘回来了。” 小顺子脚步声渐近,轻叩房门。 “娘娘?您回来怎的不告诉小顺子?” 阿枝说不出话,喉咙里好像有千万斤棉花堵着她,让她难以出言。 “……我有些累,睡会儿,你们不必管我。” 声音出来,让她差点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小顺子“欸”了一声,守在门口。 “娘娘睡吧,小顺子守着您。” 阿枝脱下外衫,侧躺在榻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也驱散不了寒冬,阿枝紧紧闭上双眼,耳边好像还回荡着男人不待丝毫情面的评价。 她口中喃喃,像是怕自己忘记,一遍遍重复。 “番邦……野蛮女子、不过……玩物。” 一滴泪水从脸侧划过,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正妃……当不起。” 她从未肖想过正妃。 从三年前在佛前,听见他亲口所说,他们是共患难的夫妻时,阿枝便从未将名分之事放在心上。 她若在意这些,只怕会更难过。 毕竟他们…… 过往一幕幕涌现心头,阿枝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未曾忘怀过,只不过被后头的稍许甜蜜模糊了双眼,从不曾计较而已。 他们成婚,他都是不情愿的。 他未着婚服。 他未梳发髻。 未曾用代表着称心如意的秤杆挑起她的盖头,她的盖头,是她恬不知耻上赶着,自己取下来的。 大秦习俗,成亲当晚要结发,要喝合卺酒。 他们一件都没做。 阿枝蜷缩住身子,自己抱住自己。 燕珝以为她单纯好骗,其实她再傻,也看得出那不加掩饰的忽视与轻蔑。 他一直觉得她是边疆蛮女,粗俗无礼的。 包括最初他的示好。 阿枝全都知道。 燕珝这样的人,只怕是这辈子从未讨好过谁,又或许是根本不屑于在她这样蠢笨的人面前做戏。于是在面对她的时候,那明晃晃的利用与欺瞒,没有一次逃过她的眼睛。 她自小被欺负长大,看起来没心眼,其实最懂看脸色。 她知道燕珝不喜欢她,所以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保住燕珝的命,就是珍惜自己的命。 可后来。 她还是,陷入了他的漩涡。 南苑的甜蜜太多,让她忘了在北凉,柔弱者就得任人宰割的道理。 忘了大秦皇宫中多少人对这个废太子虎视眈眈,燕珝日夜绸缪,蛰伏两年,看似安稳,实则一跃回宫封王,还压了九皇子一头。 王家的冤屈被洗清,秋狩观兵这样重大的国事全权交由他处理。他麾下季长川掌管京中守卫,付小将军手握雄兵,背后的付太师是大秦文官之首。 文官武将皆听他操控。 即使如今皇储之位仍悬而未定,但阿枝心里明白,燕珝势在必得,并且毫不留情。 他这样的人。 绝不会,喜欢她。 她太过愚笨软弱,即使一次次露出想要反抗的爪牙,也会在他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她早该明白——或是早就明白,但不愿承认。 靠着他曾像逗弄猫狗一样给她的点点关怀,过了这许久。 玩物,燕珝说得对,她就是他的玩物。在南苑寂寞时可用她来解闷逗趣,暖床解腻。 恢复身份后,有了更有趣的事情,她就被扔掉了。 她是他豢养的玩物,锦衣玉食好吃好穿地养着,日后解闷消遣。 他从未把她放在心上。 失望吗?好像没有。 她只对自己失望,对燕珝总是抱有那一丝幻想。可她早就在那禁足三月就该明白,燕珝心中,早没有她。 …… 阿枝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就好像幼年时躺在阿娘怀中一样,她是个孩子,无忧无虑地酣眠。 阿娘会给她扇风,或是团着她取暖,给她唱从外婆哪里学来的歌谣,将外公从前行走北凉大秦经商的故事。 她好蠢,阿娘一定不知道她的女儿这么蠢。阿娘一直都说:“阿枝是阿娘心中最聪慧的孩子。” 但是聪慧的孩子到了大秦,变笨了。 阿枝一阵阵抽噎,将锦被塞入口中堵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门外的小顺子还没走,她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会为她难过。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除夕京中下了场大雪,宫中家宴,阿枝称病未去。 燕珝沉默地看她良久,最终点头,自己淋着风雪,独身而去。 王若樱自书房那日后,不知怎的搬回了王家旧宅,带走了不少王氏旧仆。硕大的王府顿时又空了下来,但与阿枝无关,她不爱出门了,也不管事,府里人多人少与她无关。 她自称养病,将府中事务远远推开。 燕珝大抵也是默许的,他有不少幕僚,区区一点府中账务,不需要他费心。 倒是付菡来看过她。 阿枝称病原想拒绝,但她坚持要来看望她,阿枝拗不过,只能见面。 付菡见她短短几日便瘦了这么多,吓得丢了手帕,连声道:“朝中事你不必担心,殿下必不会让你死的,你莫要担惊受怕!” 阿枝怔怔看向她。 原来那事还未结束。 韩家兄妹那日的举动,朝中仍在商议。 付菡这才明白她并不是因此伤神,知道说错了话,秀丽的眉头紧紧蹙起。 “是我说错了,此事……你如今是殿下的妻子,纵是要祭旗也轮不到你来。” “付姐姐,”阿枝比她还镇定些:“你且说吧,是不是朝中给殿下施压,要我祭旗?” “你……” 付菡文气的脸庞带了不少纠结,看着她有些神伤的瞳孔,怎么也说不出敷衍的话。 “罢了罢了,该知晓的你迟早会知晓,我只是不知,子玦竟一直这样瞒着你。” 阿枝眼眸一顿,接着又垂下去。 子玦是燕珝的字。 付菡和他这样亲昵,想来日后好事将近。 她是该庆幸吗,作为一个妾室,主母是如此温和端方的女子,不像那些民间话本中磋磨妾室的妇人。 还是该失落。 以她北凉人的身份,或许都等不到付菡嫁与燕珝那日。 付菡不知她所想,心中百转千回,还是道:“殿下……得罪了韩家王家。莫看王家此前受了牵连如今没落,朝中还是有不少旧部暗中支持,王氏门生感念国舅爷当年恩德,如今也自甘为王家仅剩的血脉……也就是王娘子奔走。” “王氏门生不知凡几,韩氏背后又有多少武生,不知怎的在民间煽风点火,硬要你……” “要我这个北凉人祭旗,对不对?”阿枝冷静接道。 付菡点头,“对,但你不必忧心。这点事对殿下来说算不得什么,殿下会处理好的。” 阿枝扯扯嘴角,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期盼燕珝能够保住她这个相伴三年的侧妃。可如今她明白了,她对燕珝来说只是一个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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