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梦到了从前的一切,以前种种浮现在她脑中,是否还会如同现在这般待他。 她现在还有些害怕他,可并不会畏惧他,更不会躲着他。 但阿枝呢,阿枝在南苑放下那把火的时候,是不是在心中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见他。 哪怕她心中有他,也不愿意同他再相见。 燕珝终于明白了她为何总会在无助的时候掐着掌心,一如他现在,恨不得能将那同心结嵌入掌心,让所有的一切都尘封起来。所有的烦忧,都一并交给他。 看着她熄了灯,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沉沉睡去他才离开。 他还需要时间来验证,在此之前,他还不能让她轻易入梦。 这样不可操控,却极真实的梦境,让他陷入再一次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慌。 他是真的,在害怕。 燕珝转身,离开了福宁殿,走向天牢。 季长川在牢中,看着情况好了些,面色不像昨日露出失血的疲态,腿上了夹板,看起来正在恢复中。 见燕珝来,没有意外,只是沉默地对望。 燕珝收起自己手中的同心结,看向他。 “你可知,她时常会做些梦?” 季长川瞪大双眼,看向他。 “陛下……如何得知。” 次日天光大好,云烟醒来,在茯苓的陪伴下用了早膳。 燕珝之前吩咐的书也都送来了,字认识些,并不完全。可她完全没有兴致,无聊地在福宁殿翻动着各类挂着的图画。 看了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她不懂笔法,也不爱看那些骏马仕女围猎等等为主题的画,转了又转,实在寂寞,想要做做针线,却被宫女拦住。 她们说,陛下有旨,不准她碰尖锐之物。 “为何?”云烟疑惑,女子做针线再正常不过,连尖锐之物都不能碰了,那簪子呢? 她看着首饰盒中各式尖端已然被磨钝了的簪子,要么就是本就圆润,根本不尖锐的玉簪,心情复杂。 这是……怕她刺杀皇帝? 借她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别说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没九族也不敢动手吧。 云烟苦恼,云烟很烦。 云烟很无聊,茯苓见她这样,劝慰道:“娘子若心烦,去寻陛下便是。” “是陛下将娘子带入宫中,自然要对娘子负责,再说,娘子本就要主动些,起码让季大人在牢中过得好些。” 茯苓贴心得很,甚至帮她连见燕珝的借口都想好了。 云烟移开视线,道:“我只是想问他要写书画之类的玩意儿,免得无聊。” 茯苓听完只是笑,给她梳了个十字髻,云烟虽然万分嫌弃那尖端磨钝了的发簪,但好在样式不赖,也算是勉强戴上。 听闻前朝快要下早朝,云烟去了勤政殿,孙安瞧见她,笑得脸都咧开了,带她进去。 她还未看见燕珝,便听孙安道:“云娘子来得可真是时候,陛下今日或有不愉,娘子若能劝慰着些就太好了。” “陛下为何会不愉?” 在她眼中,燕珝总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在,能让孙安都察觉到的不愉,说不定会是什么大事。 她还是早些回去,下次再说。 见她想走,孙安赶紧拦住,一脸为难。 “娘子来都来了,陛下定也知晓了,这会儿若是走了,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这才劝住了她,云烟不怕别的,如今就怕燕珝生气,她轻声道:“那究竟会有何事?” 孙安带她去了偏殿,殷勤为她斟了茶。 “娘子可知晓,陛下刚登基之初,有叛军作乱?” 云烟有些印象,她没亲眼见过,也没经历过。但是这样的时,在说书人的口中那可真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无论是京中还是乡间,多少都听到过风声,也听闻过陛下威名。 她点点头,“和这个有关?” “可不嘛,”孙安道:“谋逆的平阳郡王在牢中关了半年,先帝方过世,看在与陛下手足同胞的情面上拖到了如今。这年也过了,是时候该清算了。” 孙安唠唠叨叨,云烟倒是明白了些。之前百姓口中的韩氏贼子去年就已经砍了头,嫡系一脉基本不剩,旁支流放或是抄家都有,还算是没有赶尽杀绝,天下都在感念陛下宽宥,以民为本。 身为平阳郡王的陛下之弟还苟且留着性命,在牢中关了这样久,今日早朝,已然定了处斩的日期。 “既然是手足,想来陛下也是伤心的。” 云烟听完,分析出这结论,心中还算有些难受。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谋反呢?弯弯绕绕她不懂,但她觉得,起码兄弟姐妹之间,血脉相连,总该好好互相帮扶,爱护才是。 心中带了点酸胀,莫名的苦涩泛在舌尖,她对孙安道:“多谢孙公公告知,我知晓了,陛下若不开心,我……尽力劝慰。” 陛下再如何,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对她和季长川虽然不算友好,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叛军,没让叛军之乱波及到无辜百姓,云烟早早便在乡亲们口中听了百遍,遇上此事,自然愿意劝着些。 她没注意身后,茯苓抬眼,不大赞同地看向孙安。 孙安一心向着陛下,想让娘子劝慰陛下多加亲近,却不知陛下根本不会因此伤神。反倒是娘子,若心中因为兄弟手足相残一事回忆起当初在北凉所受的苦楚,那才是不妙。 只怕是孙安自做主张。 孙安垂首,他这样的人,要在陛下面前讨饭吃,自然要让陛下顺心。 如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在眼前,他不过多说几句,陛下自然会记着他的好。 陛下快下早朝,孙安要去侍候着,云烟一人靠在侧殿的贵妃榻上,等着燕珝回来。 燕珝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用命令的口气说话,却极少让她感受到压迫和无力。除了第一日见他的时候,那样的惊恐,后来可能是习惯了他的语气,竟也不觉得烦人。 自然而然便少了对他帝王身份的认知。 直到方才孙安如此同她将话,她才真正认识到燕珝的身份地位,同民间有些钱权的人,还有季长川那般贵族公子,是不同的。 天下万民,生杀予夺,皆在他掌间。 她不过是浮游一片,哪里逃得过皇权。 听着声音,燕珝回了勤政殿,她方整理好衣衫准备出去,便听一急促的声响。 “是时候让我死了吗,我的六哥。” 云烟愣住,与茯苓对视一眼。 这位听声音便觉得虚弱,带着浓重的怨气,像是毒蛇吐信一般,像是在地狱里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 听着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想来就是那位……平阳郡王? 云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国事,往后站了站,仍没避过他那低鸣。 “天牢好受么?” 燕珝的声音宛如冰棱,是她都没有感受过的寒冷与无情。 云烟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和茯苓站在一处,彼此依偎着。 “六哥想要感受下吗,”燕玮的声音带了些疯癫,“六哥想要知道,去住几日便好。” “有小九帮朕感受,朕哪里还需要这些。” 语气轻缓,听不出喜怒。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怨我帮着父皇扳倒王家,”燕玮的声音粗哑,早就没了身为皇子的那气度,“可你不是也暗恨母后那样管束着你么,你看,没了母后,没了王家,你照样能登上皇位。有没有他们,重要吗?” “重要不重要,也不是由你评判的。” 云烟听到玉扳指被他放到桌上的声响。 什么皇后,什么王家。 如此熟悉,却没有来源,云烟皱着眉头,不想细听,可身后不过是个小小侧殿,退无可退。此时出去,只怕会让燕珝更加生气。 “你在嫉妒什么,燕玮,有什么可嫉妒的。母后可从未薄待你。” 要嫉妒,也该是他嫉妒才对。 燕珝心中忽然升起重重的无力感。 是不是人,都会对自己求而不得的事情执念一生。 燕玮本就是母后在训斥他之后带回宫中的,其中明晃晃的意思就是要让燕玮同他竞争。 燕玮的存在,一次次提醒着他,他的母后对他不满意。 每当他做得不好的时候,母后甚少批评他,却总是一次次夸奖燕玮。 凭什么,少年时期的燕珝根本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母后擅长操纵人心,她习惯了不把所有人当人,所有人都是她获得更高的权利,更大的权柄的工具。 包括他。 一个工具,要什么爱,要什么情。 她将燕珝当工具,却将燕玮当可以逗趣的小猫小狗儿。都不是人,可其中有着天壤之别。 工具也有人心,俯爬在地上久了的也想要做人,他们都在各自程度上有了自己的反叛。 燕珝逐渐掌控王家,他只想架空王家。可燕玮却用着他那无邪的笑,和惯常讨好人的本事,体察了先帝的心意,搜集捏造证据,并将其全盘交给了先帝。 先帝的心意,他倒是揣摩透了。 “你这般作先帝的走狗,可知他有朝一日会放弃你。” 燕珝声音淡淡,仿佛毫不在意。 父母之爱,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曾感受过。 “六哥,我不比你,”那道毒蛇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浓浓的不甘,“你生来就是太子,母后纵使待你严厉,那也是爱你,想让你上进。” “父皇心中,你才是他唯一的儿子。剩下我们这些,根本都不在他眼中,是也不是?” 云烟没有听到燕珝的回复。 半晌,才听他道: “生在皇家,哪里有情。” “那便怪不得弟弟我不讲情面,想要争上一争。”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输了便是错了,错了便是输了,赢家始终是六哥,我认输。” 他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就算我不反,哥哥也不会留我性命,那还不如在死前,在史书上留个名,也好过这世上从来没有我燕玮这号人。” “叛军的名头又如何,输了又如何——陛下,陛下——我终究是死在京城了!不是在那穷乡僻壤的平阳!” 声音凄厉,呜呜咽咽。 “你那皇后,原本应该是我妻子的,”燕玮猛得停住,却又哀声道:“可我的妻子,也心悦你,凭什么所有人都爱慕你,凭什么上天如此眷顾你,却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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