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令晚将彦哥儿劝解好从东厢房走出来,仰头一望,天已黑沉了下来,薄薄的一层雾气笼罩着,滚了毛边的圆月挂在天边一角。 她仰头看着那温吞的月色,突然就止了脚步: “木香,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必跟着了。” “小姐……” 木香想要劝小姐些什么,却咬住唇,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陆令晚垂了眼,只漫无目的的向北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要在哪里停下来,只是想这样走一走。 夜风往沁凉的脊背一吹,她停住步子,眼前是一座上了锁的宅院。 满墙的绿藤蜿蜒而上,墙壁间的风吹来,碧叶簌簌作响,灰白的墙皮儿裹着尘埃掉落。 这是旧时祖父的居所,她记得那个时候祖父是很疼他的。 听大人们讲,她还是小小一团的时候,就喜欢趁着祖父讲话时爬上他的膝头去捂祖父的嘴,祖父无奈的将她的手抓下来,轻拍了拍,说“囡囡乖”,然后父亲、母亲、伯父伯娘、姑姑他们乐呵呵的笑得一团和气。 往前走一步,忽的斜侧里一根长出的枝条,将腰间的香囊勾掉了。 她停了下来,缓缓蹲身想要去捡。捡起来,却不知为何指尖一松,香囊又掉进了尘土里。 她再次蹲下来,却没有去捡那滚进灰尘里的香囊。 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滚了灰尘的香囊上,已晕的斑驳一片。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手上一片濡湿。她哭得再也抑制不住了,捂了脸,任由泪水肆虐而出。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好像双腿都已经蹲麻了。 整个身子忽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秋风都和缓了许多。她仰起头,挺拔的身影和他清贵熟悉的面容,是齐昭南。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 站起身,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她被那人抱了一个满怀,他的怀抱那样紧,又那样踏实而温暖。 他压着怒意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陆令晚你就是个傻的!在这里哭谁能看到呢!”
第4章 满月 陆令晚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齐昭南攀着围墙,一路带到房檐顶。 齐昭南看着她半边儿高肿起的脸颊,只觉得胸中一团闷气。原本他大概猜到他这一出手让陆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她只怕是要吃些瓜落的。 只是没想到,那陆老贼竟会打了她一巴掌。 他接到这边的消息,便匆匆赶来混进了陆府,便瞧见她一个人蹲在那儿哭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中暗暗给陆老贼记上了一笔。 他看着面前这女人撇过脸去胡乱擦着泪的模样,分明是不想被自己看见,觉得难堪的缘故。 他看着心火愈盛,刚想发作,可看她纤弱的肩头似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终究软了心肠,将自己的黑色披风解下来,替她罩在身后。 陆令晚原本被他按坐在这房檐上便硌得浑身不舒服,此时见他要给自己系上的披风,本能的想要推拒。 平日里,除了他犯起混来的时候,两人向来是守着理法的。 可待她看见齐昭南那阴沉的发寒的面色,便乖乖闭了嘴,只抱着膝头静静的看着天边愈发清晰的满月。 她实在太累了,甚至都懒得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是怎么混进的陆府。 但是她知道他既然来了,就会做了周到的安排。何况此处僻静,她也不必庸人自扰地想什么被人发现的事。 齐昭南见她今夜这般温顺,这才气顺了几分。 皎洁的月辉散落在她纤长的脖颈间,带了几分弱质的风流,姣好的侧颜苍白了几分,可偏生那脊背仍挺得直,像是撑着一股风雨吹不散的傲气,让人看着忍不住便想将她压在身下,做尽让月亮坠落到凡间的事。JSG 可他还是生生忍住,将目光从那他遐想已久的月亮身上移开,挪到灰暗的天际上去。 他也看着那轮满月,开了口: “小的时候,我难过了,便会爬上檐顶吹风。看看日头和月亮,看似近似远的天,欲卷欲舒的云,心情便会好上许多。” 陆令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看向他,冲他扯唇笑了笑: “伯爷有没有揍过?你不过以你的性子,大概是即便挨了揍,也依旧要爬吧。” 齐昭南也笑了。 夜风轻轻的吹过来,带了些清甜的桂花香。这话不禁让他想起他那侯爷老爹,神色暗了暗: “那倒不曾。只是有一次夜里我偷偷爬到了这房檐上,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看着满府的下人打着灯笼惊慌失措地找了我一整夜。我偏生不下去,待闹的满府人仰马翻了,顶着第二日升起来的日头,又闲闲的从房顶上爬了下来,倒是去跪了一夜的祠堂。” 那时候他还小啊,喜欢用胡搅蛮缠的手段,来争取大人们对他多一点的关注和疼爱。 陆令晚这次是真的笑了,想这秋夜里的风仿佛真的能吹散人的哀愁。 陆令晚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便也有些自伤: “伯府的嫡子也会有烦忧吗?” 听到这话,他想起瞒着她的那些事,齐昭南有些心虚地撇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只有里头的人知道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他终究是没有将身份挑明。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便也知道她是实在是个羊羔皮子、倔驴芯子。 如果真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知要闹出一场怎样的动静来。 倒不如等他去同他老祖宗求下赐婚圣旨,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她也不迟。这般想着便又补了一句: “这个月我父亲便会上门提亲。旁的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好好把脸上的伤养好,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陆令晚听得蹙眉,不管他话里的嘴硬和促狭: “这般急吗?这次我可是把大伯得罪狠了,只怕不好商与,嫁妆也会单薄些。倒不如等些日子,待他气消了,我再想办法周旋一二。” 齐昭南气的挑眉看她,却也只得压着脾气道: “若你大伯见你入宫无望,急急给你定个可堪攀附的好人家,真到了那日,你可还是这般,没骨气地找个角落里蹲着哭?” 陆令晚被他说的有些窘迫,可想想他的话,眉头便又皱了起来。此话倒也在理,她的大伯倒是也干得出来的。 尽管她手里有些大伯的把柄,关键时候可以稍加辖制,可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想与他撕破脸的。岁月催人老,恩爱难长久,若日后嫁了人,她也是需要娘家的。 齐昭南见她当真踌躇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往她光洁完好的半边脸上一拧: “此事便这般定了。别成日里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怎么让我对你矢志不渝,忠贞不二。待日后入了我家门,便再也跑不掉了,届时我再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他嘴上恶狠狠的说着,手却掰过她的下巴,借月色仔细打量了下她肿起来的半边脸颊,从怀中摸出来备好的小圆药盒塞到她手中: “一日三次,好生养着。若留了疤,成了丑八怪,我可就不娶你了。” 陆令晚瞪他一眼,便依言将药膏收起来,她也知道定是哪句又惹得他不快,这人这才又蛮横了起来。 可他说的也在理,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齐昭南见她今夜竟这般好说话,握紧了她有些发凉的手,心满意足的转过身来。 此时却听“叮”的一声,两人皆闻声去看,原是齐昭南那腰间的玉佩磕在了瓦上。陆令晚却瞧着那玉佩有几分眼熟。齐昭南见她喜欢,将玉佩顺手摘了下来递到她手上: “喜欢便送给你了。” 玉佩捏在手中,越瞧越觉得眼熟。 陆令晚却猛然想起来,这青玉材质上佳,触手生温,其上所雕青莲更是雅致清新,分明是她前年送给陆府太夫人的贺寿礼。怎么会配在他身上?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或许是两家老人相赠,或是物有相似。 可想来想去却不记得这忠勇侯府和永昌伯府有什么交情。且即便玉有相似,可纹理却是不同的。 当时因着是侯府太夫人过寿,为着能找一样称合心意的寿礼,她着实费了些心思,因此对这玉佩是极有印象的。 陆令晚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定,有种不好的猜测隐隐要冒出头来。她极力压制着,面上只状似寻常地望着夜幕下那些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齐昭南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只以为是生了困,倒也并未多想。见她心情舒畅不少,便将人从屋檐上抱下来,又在她耳畔匆匆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隐进了夜色里。 因着心中揣着事,陆令晚回到房中便匆匆吃了几口饭,由木香石青两个伺候着,洗漱沐浴过后又抹了齐昭南带给她的药膏,便换了寝衣准备睡下了。 此时房中只她一人,她将那玉佩在灯光下细细打量。这清玉的质地本就难得,何况纹理还那般熟悉。 再回想与齐昭南相识的这大半年里,两人也就在永昌伯府内见过一次,大多数的时候是在他名下的一间茶楼会面,或是他京郊的别院。 况且怀疑也不是没有过的,据她所知永昌伯世子身上所有官职,领的却是比较清闲的差事。而他却总给她一种事务繁忙之感,秉性上与旁人口中的也有所不同。 又想他竟然能那般轻易的混到御花园中,今夜又恰好在那偏僻之处寻到了自己……如今竟是越想越心惊,绣着葫芦文的滑面儿锦被在手指间便揉皱了一团。 第二日,陆令晚套了马车,以拜访侯府太夫人的名义去了忠勇侯府。 侯府太夫人已年近八十,到底是上了年纪,整个人显得有些干瘦,头顶的银发有些稀落,人坐在罗汉床上,锦衣华服间像是缩成了一团,远见去倒是像个枯干的绣猴。 只是陆令晚对这位侯府太夫人却是极敬重的。 年轻的时候,她曾随着太老侯爷一起上过战场,两人一起出生入死。 她从前也听姑姑提起过这位太老夫人是极和善的。 侯府太夫人到底上了年纪,眼神也不甚好了,人也有些糊涂。 听见陆令晚朝自己请安,忙招手让她到近前来,一边看一边问向身旁的秦嬷嬷: “唉,老婆子记不得事了。这是哪家的丫头?” 秦嬷嬷赶紧回话: “夫人,这是先夫人家的晚姐儿,小时候您抱过的。去年您过寿那会儿,还夸她水灵呢,说要留着她做曾孙媳妇呢。” 侯府老夫人一拍手,笑着咧着嘴: “哦!陆丫头!陆丫头,我记得的,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陆令晚听的脸有些发红,陪着侯府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又问了身体近况,这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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