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鸷……李鸷!”殷篱拍打着他的手,不知叫了多少声,某一刻,李鸷忽然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前面。 片刻后回过神来,他转身,后知后觉地抬起殷篱的手,眼里有心疼。 “弄疼你了?朕不是有意的。” 李鸷捧着殷篱的手腕,上面是清晰的五指印,白皙的皮肤衬托着痕迹,触目惊心,他皱着眉头对着指印轻轻吹了吹气,抬眸看着惊恐万状的殷篱。 “阿篱,你不必担心,朕方才说的人不是燕无意,他没有被关在这里。” 殷篱全然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每当她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时,他便会露出更加恐怖的一面。 像一个疯子。 “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耍我的吗?”殷篱克制着颤抖的呼吸,冷冰冰的声音从口中吐出。 话音刚落,一旁的牢房突然爆发出一声叫喊,那叫喊好像卡在喉咙里,沉闷嘶哑,只有一个音节。殷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一躲,转头就看到牢房的铁栏杆处趴着一个人。 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衫,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贴着枯草,手脚都戴着镣铐,他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边往外爬着,一边用手腕上的铁链“锵锵”地敲着地面,口中发出“啊啊啊”声,除此之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很痛苦,不知是哭还是哀嚎。 人丧失了人的能力,便真的像个口不能言的残兽。 殷篱从惊吓到疑惑,渐渐平复了心情,她忽然皱了皱眉,倾下身,想要仔细看看那个人的脸。 “别看了。” 殷篱忽地被人拽住,李鸷拉着她向前:“只是一个犯了错的罪人,没什么好看的。” 他拉着她向前,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殷篱被他的力道带得只能不停向前走,回过头想要看看那人,却只看到他扒着铁栏,脸被脏乱的头发挡住,伸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摇晃,仿佛在奋力够着什么…… 是把她,当做一根救命稻草了吗? 又或者,是她认识的人? 殷篱想要看清楚,却离那人越来越远,直到嚎叫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人影也从视线中渐渐剥离。 李鸷带她离开暗牢,到了另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不再是阴暗潮湿的地面,灯火也很明亮,可明明环境变得舒服了,殷篱却觉得胸口堵着什么,像是有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上面。 “怎么了?不舒服吗?”李鸷回过头,似乎是发现了殷篱不舒服,低头关切地看着她。 殷篱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那些人,既然也不会放出去,为什么不直接处死?” 这样也好来个了断,省得继续受折磨。 本以为李鸷要反驳她,谁知道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后面那条长长的甬路,眼中深沉无光。 “朕也不知道,父皇还在的时候,就有这个暗牢了,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都会被抓进这里,罪臣,心腹,皇族,妃子……” 妃子? 殷篱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他,李鸷却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面陈设与外面的宫殿没有不同,只是因为见不到光,里面点的灯比寻常要多。 看来这里就是关押燕无意的地方了。 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人,后面还有一扇门,门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扇画着山水的屏风,李鸷并没有让她进去,而是示意她坐在屏风后面,然后他绕过屏风,径直走了进去…… ** 燕无意被关在这里已经一月有余。 期间除了宫人送饭,他再没见到过任何人, 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他不知道殷篱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李鸷会怎么处置他,更不知道靖江王府会不会受他连累。 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就是每分每秒承受着悔恨的煎熬。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没有任何人给他用刑,甚至也没折磨他,更没有审讯他,但他好像饱受摧残一般,瘦得几乎快要脱相,眼底的青黑和疲惫遮都遮不住。 他不停在想,是不是他做错了,也许就像燕聆玉说得那样,他的愚蠢和冲动会害死很多人…… 燕无意又在抱着头坐在床底下的脚踏上自责。 他以为会像每天一样,在无尽的悔意中慢慢入睡,然后度过一天。 可他听到了脚步声。 燕无意动作顿住,看到视线中多了一双脚,还有明黄色的衣袂。 他怔怔地抬起头,直到看到身前人的那张脸,瞳孔一缩,发出嘶哑的声音。 “六哥……” 李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好像有淡淡的悲悯。 “起来。”他道。 燕无意的思维是断断续续的,因为一月的囚禁生活,让他对任何事都变得迟钝,他先是舔了下干涩的唇,然后像是刚想起什么,改为跪在地上,拽着李鸷的衣摆,急道:“六哥……六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关阿篱的事,是我胁迫她逃走的,她原本不愿意,六哥,你千万不要怪罪她……” 他说着便要磕头,却在触地的那一瞬间被一只手阻挡。 燕无意一怔,抬头看李鸷。 李鸷眼中带着审视:“你真想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燕无意迟钝更明显,一圈胡茬显得他此时更加落魄。 李鸷直起身,冷漠道:“朕没有处置你,是希望你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到底要跟朕怎么交代这件事。” “结果你还在骗朕。” “你真叫朕失望。” 最后一个字落下,燕无意紧闭双唇,双眼瞬间通红。
第四十四章 深浅(捉) 殷篱随意靠坐在屏风后, 金黄色的灯火越不过去,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灰暗。 里面有低浅的说话声传来,不远,所以也能听清, 殷篱却想起方才在暗牢里嚎叫的人。 那人嘶哑失真的声音, 和不断晃动的手, 好像总是挥之不去。 她向后仰着,头抵靠在屏风上,轻轻闭上眼睛,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一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燕无意垂着头,失意地跌坐在地, 右手无力地搭在膝头上, 头顶的视线如刀刃上反射的冷光,让他无所遁形, 他只能低头无奈地说着:“六哥, 我真的没想骗你……我、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死在深宫中……” “那日在锁晴楼。”李鸷打断他的话,燕无意顿住声音,听到李鸷提起的话头, 面色一闪而过的疑惑, 茫然地抬起头, 耳边接着便传来冷漠的嗓音,“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躲在柜子里?” 燕无意愣了下,而后整张脸爬满了惊恐和错愕, 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 李鸷垂眸看他:“你与朕说, 你没有私心?” 分明是不加起伏的声音, 却犹如一只手掐在脖子上,扼住了他的呼吸。 燕无意感觉到直击心脏的锐痛,被任何人发现都不必隐藏的心思,只在他面前,感觉到无地自容。 他曾把他当做兄弟,当做朋友,也当做唯一臣服的君王,然而从青卢小筑第一眼看到殷篱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时,他就知道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 他喜欢殷篱,他想她。 “六哥,我……” “朕给过你机会,也提醒过你很多次,但你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不是……六哥,我没……” 李鸷却不让他说。 “你背叛朕也就罢了,携宫妃出逃,欺上瞒下,暗度陈仓,如果事情败露,你想过靖江王府会怎么样,想过殷篱会怎么样吗?” 一个个问题如惊雷一般降在燕无意头顶,振聋发聩。 他当然有想过,这一个月里不停折磨他的就是这些问题。 他害怕所有人因为他的冲动之举被连累,而能挽回和改变这个局面的人不是他,是李鸷,是眼前的人。 可李鸷已经看透他所有的心思了,这样严重的背叛,他怎么可能原谅他? 燕无意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在李鸷脚下,磕头跪拜,祈求一个发落:“六……陛下,所有的错都是微臣一个人造成的,不关他人的事,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只希望陛下放过燕家人、还有柔妃娘娘……” “你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李鸷忽然笑了笑。 燕无意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没有迟疑:“还请陛下成全!” “你不怕死?” 室中一静。 这次他没有及时回答,从李鸷的那个角度看,燕无意深埋在额头下交叠的双手,被掐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良久之后,他道:“不怕。” 李鸷声音一沉:“柔妃与你暗通款曲,你还想朕绕过她?朕要是不饶呢!” 燕无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之色,随即厉声反驳:“不是!臣与柔妃娘娘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六哥,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发誓!就算最后你没有找到她,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我……” 他铁青着脸,好像突然哽住了,血液充上头顶,他觉得脸上一阵火热,是让人羞愧难当的挫败。 “我对不起她。”他想到什么,然后静静闭上眼。 将这句话说出来,几乎耗尽了他的勇气,这世间大概只有李鸷一个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燕无意再睁开眼,已经克制了情绪,道:“我知道我没资格,六哥能跟她在一起,也有我推波助澜,她心里一定恨我,即便她还不知道那件事,但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李鸷冷笑出声:“你是在指责朕?” 燕无意哪里敢,他们的命都握在他手上。 “六哥,阿篱妹妹是真心喜欢你,在江陵的日子,你都看在眼底的,以前的那些事与她有何干系?何况你已经伤害过她了,六哥,你忘了那些,饶了阿篱,好不好?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燕无意言辞恳切,就差将心挖出来给李鸷看。 他等了很久,久到心在一点点下沉,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 李鸷突然开口了。 “起来吧。”他轻叹一声。 燕无意眼中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寻求确定似的看着李鸷,李鸷脸上露出疲态,伸出手去,燕无意不假思索地,也伸出手来,两手交握,李鸷将燕无意从地上薅起来。 “六哥……” “老四,朕虽然把你关在这里,但这段时间,可曾派过一个人来审讯质问你?” 燕无意缓缓张口,喃喃道:“没有……” “朕没想过要治你的罪。”李鸷眼含锋利的目光,手掌拍了拍燕无意的后颈,“但你做的事太让朕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不仅殷篱要死,朕连你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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