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太医们不敢把话说死,但眼神全都暴露出束手无策,能不能挺过来也在这几日。 李鸷说不清什么感受,这几次极短的几次小憩,他梦中回到的都是林间望着天上星辰的那个夜晚。 他说他不会去看,其实梦中常常会梦到。 跨进台阶,目视之处宫人纷纷下跪,李鸷却顾不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看到远处被青帐网缚的大床上坐着一道消瘦的身影,是梦中熟悉的模样。 眼神一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露出一丝笑,迈步向前走去。 可是越近,他越发现不对。 床上的人安静地坐着,藏匿星辰的美眸此时空洞无神,肩膀微微塌陷,她偏头看着什么,连殿中出现的动静都未察觉,随意散着的发落在胸前,那张脸苍白无色,更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鸷越发不安,嘴角的笑渐渐隐没。 他脚步加快一些,很快注意到床前半跪的宋声,他手搭在床边,低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李鸷心里咯噔一下。 “阿篱。” 他唤了一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其他人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般,都默默低垂着不出声。 李鸷终于变了脸色,神情沉下,冷叱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或许说没有人忍心回答他。 不管李鸷如何呼唤如何发怒,她都像是一个了无生机的木头人,她盯着窗外的一棵树,那棵树枝条越过了宫墙,在墙头上开出嫩叶娇花,天气正好,蔚蓝无际的天空划过几道羽翼,淡淡的云彩装点了红墙绿瓦,像少女染了白发。 冯振告诉李鸷,柔妃也许是受的刺激和打击太大,因而患了失魂症。 李鸷用尽一切办法,让阿蛮和梅意唤她名字,让金槛进宫来陪她,可是不管他们说什么,殷篱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真的变成了他想象中听话的样子,温顺地像是一只小猫,任凭他抚摸触碰也不会躲避,只有痒的时候才会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等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人总是贪心的。 ** 白露一过,天渐渐冷了下来。 晨霜带着寒气,拂面的凉风吹落枯黄的叶子,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三个月前,李鸷为大皇子取名祯,追谥太子之位,在皇陵下葬,皇后历经丧子之痛后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无法执掌凤印,后宫大权便交给了婉妃和丽妃一同协理。 丽嫔也因此升至四妃之位。 只是她性情阴柔怯懦,与锋芒毕露的鱼晚晴不同,虽是李鸷一同放权,张妗儿的话语权与鱼晚晴比不了,时常是鱼晚晴说什么,她反抗不得,只好默认。 可以说自打皇后病后,后宫便由鱼晚晴做主,别人没有置喙的份儿。 鱼晚晴得势,鱼家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他们原本是皇商,乃是士农工商最低的一等,因为陛下提携,族中已有许多子弟入朝为官,虽然在朝中算不得重用,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鱼家声名鹊起,如今已成京中新贵,九月戚横云归京,因平叛有功,封了一等侯的爵位,又将戚幼滢升了位份,如今已是熙贵妃,戚氏一族的风头同样锐不可当。 七月初,李玉鞍随燕无意出京,同时传来敬嫔燕聆玉的好消息,二人共带走五万精锐下江南,同靖江王继续解决流州之乱,如今燕聆玉在后宫已有皇嗣,燕无意的存在就变得没有那般紧要,李鸷这才放任他出京,并命他保护好金槛的安全。 只有燕无意他还不放心,连商练也一同派去了,毕竟商练才是李鸷完全信任的人。 空荡无人的后殿,梁上轻纱随风飘浮,宫灯尽灭,只有最里头亮着一盏。 夜半空寂,更漏声隐隐约约跃入耳中。 殷篱趴在软塌上,肩上的衣衫半落,玉臂交叠,垫着下巴,极近享受得闭上眸子,鼻中时而发出轻哼。 良久后她才开口:“你说解药快好了,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过度章,但信息量比较大。
第五十三章 该死 殷篱看见了那块玉佩, 凝固着无数个日夜桎梏她的噩梦,从玉佩到李鸷的脸,从人间到地狱,殷篱只用了一个瞬间就踏足。 没有任何时刻比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更崩溃。 她后来想过, 李鸷苦心孤诣地接近她, 算计她, 欺骗她,为的不过是她心甘情愿地把身心交付出去,成为他的女人,再被他以高傲的姿态打碎美梦, 那么当初挑拨她与魏府的种种,也都该是棋局上早就摆好的。 他只是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圈套。 殷篱有时会想起初见那天,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 在阴暗处窥伺,像一条吐血红信的毒蛇, 早已把猎物确定好。 于是李问奴闯入了她和魏书洛之间, 他被迫做出了选择。 于是她在雨夜中被夺了清白,在魏琦想要乱棍将她赐死时,他从天而降,成了她心中永不磨灭的峰巅。 她想到, 或许李鸷连出现的时机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他不知那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打掉才出现。 还有那青卢小筑,那断崖之下,那小小的村寨, 都是他一步一步设计好的, 就像德城出逃一样, 一切尽在掌握,而她只是在他布好棋局的棋盘上笨拙反抗的跳梁小丑。 而最深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是当她知道,自己很难逃脱掌控的那种绝望。 扣紧掌心,再松开,殷篱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弱小,那样一双手,一无强权二无武功,所有在精神上妄求胜利的行为都是自欺欺人。 所以,是不是李鸷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伤害都是因为她自己的软弱无能? 她发现她既不能像皇后姐姐一样,一遍遍用自欺欺人的谎言骗过自己,她知道李鸷的爱不是爱,也知道自己无法再爱上他,她知道他们之间永远只会有最肮脏丑陋的欲望宣泄,而这东西永远与爱扯不上关系。 殷篱也不愿像其他人那样妥协。 让她封存自己的内心,从此变作后宫中最清醒的一个傻子,接受李鸷的宠幸与多情,接受这世道赋予她的枷锁,接受这后宫里可怕的规则,殷篱做不到。 是李鸷将她的梦打破的。她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因此变得更加怨恨憎恶,她讨厌一切烙印在身体里锁链,讨厌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在她被强迫后,被玩弄后,被冷落后,被伤害后,被蔑视后,被小看后,这些无疑都会变成她咬牙去反抗的理由。 可她一不会自欺,二不能妥协,在这条没有回头路的悬崖上,她两手空空,拖着一副残破身躯,又能做什么呢? 她太清醒太理智了,而这就是痛苦的根源。 她不害怕忘记,甚至想忘记也做不到,因为历经的所有事都会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回想。 要怎么才能飞出宫墙,奔向穹空呢? 肩膀上背着担子,很累,想停下来歇一会儿。 那个叫殷篱的人,她过得那么苦,是不是死了才是解脱,她一生可以为自己活一次吗? 她这么想着,就感觉自己身份脱离了身体的掌控权。她好像能看到自己抱膝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美景,轻轻闭着眼睛,任凭风吹乱头发。 李鸷在旁边问她:“你想不想吃葡萄?” 她不说话,李鸷也不强求,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他仔细地剥了皮,送到她唇边,她也从善如流地吃下,仿佛再也没什么烦恼。 殷篱想告诉她别吃,李鸷递过来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要触碰,可没人能听到她说话,她心里哦了一声,她已经不是殷篱了,她不需要听她的话。 李鸷抚着她的头发,陪她一起看着窗外,不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样冷酷无情,反而变得絮絮叨叨,一直不停说话。 “阿篱,你说朕做错了什么吗?若是当初早告诉你真相,可你也不会同意与朕在一起。” 你是做错了啊,为什么还是嘴硬不承认? “阿梧的孩子死了,朕的皇儿死了,就像你的孩子一样,总是留不住。也许这就是朕的报应吧。” 倘若是你的报应,该死的也是你,可为什么偏偏大家最后都落得下场凄惨,反而是你好端端的? “阿篱……朕错了……” 李鸷抱着她,将头缓缓埋进她颈窝里,殷篱看到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只有肩膀微微轻颤,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软弱从不示于人前,甚至从不会软弱,他就像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恶魂,不懂人情冷暖的畜牲,他向来只会伤害别人,又怎会被别人伤害呢? 所以他应该不会流泪才是。 可是李鸷趴在她肩头哭了,扣着她肩膀的手那样用力,恐怕自己会失去什么。 殷篱远远看着,胸口闷得难受,她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像是愤怒,又像是屈辱。 那个人,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来,最后又要偷走她们的伤心难过。 到底是谁该大哭一场呢?谁才有资格流眼泪呢?他是真知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知道错了,就不会继续网缚她,让她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而她如今,只是木木地在那里坐着,不会安慰,也不会嘲笑,连敷衍他都做不到。 “朕求求你……看朕一眼好不好?” 李鸷趴在她耳边轻声哀求,多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推开他,或质问或冷叱,哪怕是指着鼻子骂他,他都情愿忍受。 总比现在这样好。 殷篱这次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李鸷问的是谁。 或许他问的是那个曾把他当做天光,当做命中救赎的傻女人,那个甘愿为他付出性命的蠢女人,而不是现在的殷篱。 从前那个女人大抵是死了吧,就剩一副空壳。 她看到李鸷仍不死心,他悄悄跟她说,他说阿篱啊,其实是我一直在嘴硬,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没人教会我如何爱人,我只会费尽心思手段去争我想得到的,哪怕心思太肮脏,哪怕手段不光彩,我最终想要的仅仅是留住你。 可是我快要留不住你了。 他问她。 你知道吗? 我以为我再见你时会恨你,因为我与母亲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你父亲亲手造成的。 他那时会带着你一起上山,前来探望我和母亲,可我母亲之所以会被父皇怀疑,皆是拜他所赐,他与宋氏那个贱人合谋,诬陷母亲的清白,害她下暗牢,承酷刑,拼尽全力护住我的性命。 那段时日,我与母亲在庄子里受尽欺辱,我却连一声“娘”都不敢唤她。 他几次三番地上山,明知父皇对母妃仍心存怀疑,还在母亲面前假惺惺地做一个施予者。 殷家与宋氏一族的人全都该死,他们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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