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成亲要饮三盏酒,你知道吗?” 李鸷顿了一下:“朕今日不是成亲。” 殷篱松开手:“没什么,你去吧。” 李鸷心底划过一抹异样,这些莫名的情绪久而堆积,已经让他心中冒出了诸多猜测,可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常晟又在催促,李鸷便回过了头,跨出门槛径自离去。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再说句什么,可碰上殷篱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又有些退缩。 殷篱回去紫宸殿,一路上都缄默不言。 到了紫宸殿外,她看到燕聆玉等在门前。 她转过身来,双眼红肿。 殷篱没什么神色变化,燕聆玉眼睁睁地看她从身前经过,见她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急忙开口:“我是为兄长而来!” 殷篱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良久后才道:“进来吧。” 燕聆玉随她进去,宫人都识趣地退下了,等到殿内只剩下两人后,她才理顺呼吸,对殷篱道:“这是兄长自己的选择,他要我告诉你,不要为他自责和难过。” 殷篱扭头瞪着她:“我怎会自责?怎会难过?” 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殷篱从来无法掌控。 他们都是事后才告知她,仿佛这个结果与她无关,不需要她从中插手。 燕聆玉昂起头,把眼泪逼回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手帕,拿到殷篱跟前。 那手帕破破烂烂的,又不像手帕,倒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扯下来的,皱皱巴巴,十分丑陋。 上面却有血的字样。 燕聆玉道:“这是兄长给我的,他说这是他在暗牢里找到偷偷藏起来的,本不想交给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就把这个还给你。” 听到暗牢两个字,殷篱心口一窒,她伸出手缓缓接过,燕聆玉已经再无话可说,她转身走了出去。 转眼间,整个大殿就剩下殷篱一个,她颤颤巍巍地打开那枚手帕,看到了上面用血写成的字,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那是一手隽秀的字迹,将尘封的记忆从内心深处的角落里展开。 一笔笔,一画画,最后变作萤火,化成了那人最后的祝愿。 其实只有几个字。 “长歌残酒有时尽,唯盼余岁与君安。” 与君安,与你安好。 殷篱曾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 当她站在舂湖边上,听见远方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殷篱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想起了从前。 记忆从未像这一刻清晰过,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从眼前闪过,在跟她笑着说着什么。 奏乐声响,鼓号声有一股荡涤人心的沉淀之感,那一刻,心比湖水干净,殷篱看着天际浮云,忽然笑开来。 从来,从来都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从她有记忆的那天起。就一直告诉自己要努力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那一天。 阿刁这样说,娘也这样说,大哥这样说,阿蛮也这样说,燕无意这样说,甚至李鸷也这样说。 为了活着,她可以忍受被人践踏之辱,欺瞒之殇,剜心之痛,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因自己而死,也仍铁石心肠岿然不动地做一个无情之人继续苟活。 他们临死前都告诉她,为了他们,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过。 人活着,起码要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人无尊严,猪狗不如。 殷篱想,她大概知道阿蛮为何会那般决绝了。 不能像人一样活着,起码要像人一样死去。 她闭上眼睛,任自己被风包裹,坠落的那一刻,她全身涌进冰冷的湖水里,耳边也消了音。 前所未有地轻松。 殷篱终于等到这一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公司突然强制要求加班到晚九点,就没法保证九点更新了,最后两三章,我尽量快写完,另外我说的番外是if线,你们评论说的可能我正文里就会写了,不会留到番外。
第七十四章 疯子 庆熙七年, 小暑刚过,烈阳越发火辣起来。 晌午日头最耀眼时,墙头的野猫都懒得动,趴在斑驳的树荫下歇晌, 听着耳边阵阵虫鸣, 惬意地舒展爪子。 有人来, 惊了那猫儿,一下钻进树后草丛里,圆润的大眼睛盯着甬路那头正往过走的人。 那人脚步微快,腰间环佩发出轻响, 显露出几分心急。 常晟从后面跟着,累得气喘吁吁, 张口欲说什么, 前面的人忽然回头,开口便是赶他:“朕去锁晴楼, 你跟着朕做什么?” 常晟一听这话, 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欲言又止地嗫嚅一下,满面心焦都掩饰不住。 “陛下,荣王那边……” 他刚提了个话头, 李鸷便停下脚步, 一抬手, 制止了常晟后面的话,故作高深地嘘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命令道:“这件事不要说, 尤其不要让阿篱知道, 朕要给她一个惊喜!” 常晟面色发苦,李鸷又道:“要是再惹阿篱不快,朕连你也罚!” 皇帝金口玉言,吓唬人的话也不能不往心里去,常晟就想起前不久浑身是血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宫人,早已熟悉这个结果似的,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奴婢遵命。” 他躬身。 李鸷见他听话便笑了,回身继续加快脚步。 到了锁晴楼,李鸷一刻没停,竟然在门口被蛛网糊住了脸,他一边咕噜脸一边自顾自地抱怨:“宫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生气归生气,想见的人近在咫尺,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甚么蛛网,都抛到脑后。 跨进门槛,李鸷大步流星地进了锁晴楼,来过千百次的地方,自然不陌生,李鸷寻了几处没找见殷篱,便径直入了后殿。 一打帘,李鸷就看到昏暗的角落里,贵妃塌上躺着的玉人,她斜斜靠着,白玉一样的臂垫着下巴,另一只手轻摇着扇。 李鸷唇角一扬,笑着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团扇,坐在边上,替她徐徐扇风。 “既然热,怎么不叫宫人服侍?” 他笑着问,就见榻上的人惊了一下,回过头,水雾迷蒙的双眸荡漾着春波,立刻从惊诧变作惊喜,她紧忙爬起来,一下扑到李鸷怀里,抱了满身芳香。 李鸷身子惯性地向后靠了靠,失笑地搂住怀里的人,见她这样黏自己,心里越发欢喜,放开殷篱,他滑了下她的鼻梁:“这里太闷,想不想出去看看?” 殷篱抬起头,清澈的水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含情脉脉,她微微撅起了唇,冲他摇了摇头。 李鸷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能总是不出去,每日守在这里,身子该憋坏了。” 他这么说,殷篱好似生气了,瞪了他一眼,手脚都离他远远的,偏过身子不看他。 李鸷立马缴械投降,他笑着拉殷篱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一边轻声哄:“好,好,你不愿出去,我们就在这里,朕给你扇扇。” 他说着,手上摇起来。 殷篱忍了一会儿,很快便笑逐颜开,抱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窗外虫鸣阵阵,遮掩着心头如擂鼓一般的振动。 樱唇近在咫尺,李鸷低头便能碰到,他望着眼前人,只想拥她入怀,让她融化在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才算真的拥有。 李鸷在锁晴楼歇了一下午,正躺在殷篱膝头闭眼小憩时,常晟急匆匆进来了。 “陛下!荣王——”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鸷忽地睁开眼,直直坐起身,皱眉打断他。 “闭嘴。” 常晟抿了抿唇,将身子压低,语气充满无奈:“陛下,朝中大臣有要事禀报,请陛下速移承乾殿!” 外面刮起一阵风,风吹着白幡轻轻摇摆。 李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不喜常晟这般打扰自己,但他终归没将常晟赶出去,只是转过头,温柔地抚了抚殷篱的头发:“阿篱,朕先去处理政事,过会儿再来看你。” 殷篱不情愿,转过身子又不理他了。 李鸷无奈,拉着殷篱的手:“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常晟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他硬着头皮,明知接下来的话李鸷听了会不高兴,还是说出了口:“陛下,有外臣在,娘娘去了不方便……” 李鸷果然皱了皱眉头。 但他最终还是没责怪常晟多嘴,只是安抚殷篱,在她耳边说了好半会儿话才哄得她放手,对殷篱,他总是万分耐心。 出锁晴楼的时候,李鸷随口跟常晟道:“让宫里的人都仔细些,怎么门口还能有蛛网?” 常晟顿了一下,才道:“奴婢记下了。” 他抵着袖口蹭了下额头,嘴里越发苦涩,趁着李鸷不注意,回头望了一眼锁晴楼,杂草在风中摇晃,蓬勃的生机却生出无尽的颓败。 他好奇,这样的景象在李鸷眼里到底是什么样。 宣承殿早有大臣等候,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暗沉的表情像是有刀悬在头顶上,李鸷一进来,众人纷纷挤上前去,想要优先禀报最紧要的事。 江南涝灾肆虐,西北叛军推进,东山却又是大旱,仅仅是两月时间,各处天灾人祸不断,国库被军费掏了个大窟窿,还没来及堵上,就被接下来的灾祸冲得一干二净。 最重要的是,如今民怨沸腾,哀声哉道,有衍生出不少大大小小的祸事,朝廷自顾不暇,各县府又如何抵得住怨民? 有吃有穿时我怕你手中那杆长缨枪,人都活不下去了,又岂会在乎你是官是匪。 这种情况下,李鸷甚至七日只有三两日上朝,更有甚者,朝臣已经近半月没见过陛下,如果不是连安阳城都有百姓受到怨民的波及了,朝臣也不会一横心,到皇宫里求见李鸷。 一个时辰后,大臣们铁青着脸从宣承殿里出来。 常晟一看大臣们都这个脸色,急得额头上的汗又再次滴了下来,他一个劲地擦啊擦,只感觉毒辣的太阳快要将他烤化了,连同那颗绝望的心一起架在火上熏。 他一边擦汗一边抽噎,到最后不知是不是在哭。 放眼望去是一片白啊,将那红墙绿瓦的颜色都遮住了,夏蝉躁动不安地鸣叫着,他看了看随风而动的白灯笼,心里想,您可没见到吧!也想不到吧!竟会变成这个样子,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最后蹭了下眼睛,看了看这空寂荒芜的皇城,调转过身,重新弯曲成恭顺的弧度,迈着小步子走了进去。 李鸷靠在龙椅上,手掐着眉心,脸色并不好看。 常晟清了清嗓子,劝道:“陛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他低着头,等了等上头回话,却很久都没听到动静,在抬头时,就看到李鸷微微抬起了身子,有些错愕地看向常晟身后。 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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