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风带着一股凉意穿堂而过,月色清冷,临水照月。 风亭岸边柳隐约显得有些凄凉,湖面似被洒下的月华,镀上了一层柔光。 “太子妃,夜深露寒可觉得凉?”玉竹心细,打眼就瞧见江桃里摸上了双臂,似畏寒的模样。 的确有些凉意,江桃里点了点头。 出来时是披了一件软烟罗披风,但还是没有耐不住春寒。 夜间景色幽静深远,她心有贪恋,不舍得现在就折返回去就一直忍着的。 “不如奴婢去一旁的耳房,给您寻来一件薄衾。”玉竹也看出了江桃里心思,环顾四周最后提议。 离得最近且有御寒之物的,便是风亭不远处,行至几百步有一间耳房,里面有被衾,刚好可以拿出来暂用着。 江桃里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竹灯递给了玉竹,温声道:“拿着灯前去吧,刚下过雨小心脚下。” 玉竹手推了推江桃里手中的灯,笑道:“太子妃用着这吧,奴婢无碍。” “拿着。” 江桃里直径地将手中的灯,塞到玉竹的手中。 她看着周围挂着的竹木灯道:“我就留在风亭中不去旁的地方,且周围也有灯,你拿着去。” “嗳。”玉竹知晓主子一向疼惜下人,推搡一两次后也就收了势。 玉竹弯眼笑着接过了灯,然后抬脚出了风亭,小步急急地朝着耳房跑去。 江桃里见她脚下似生了火,轻声嘱咐了声小心,随后含笑摇头转回了头。 月色笼罩的湖面水盈盈,荡悠悠的。 江桃里本是凭栏倚靠,观月赏湖,视线无意间抬起来,扫过某处却忽然定格了。 她疑惑地歪头盯着看。 风亭对面杨柳疏疏,窈窕得宛如秦淮河畔的娇娇客,特别是在月色的笼罩下,就显得愈渐的神秘娇羞。 但她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白日见过的木婉儿,此刻正提着裙摆一步四顾,最后推开了半掩的后门。 江桃里皱了眉,悄然地将自己的身子,融入在风亭赤柱后。 不一会儿,后门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一人,身着黑耀玄服,似乎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陈云渡环顾四周,后院景色一览全无。 “爷。”他身旁的木婉儿羞羞怯怯,大胆地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袖,小弧度地摆了摆。 木婉儿双眸盈盈,一脸的倾慕之意。 陈云渡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木婉儿的身上,眸光无波澜,言语冰凉,“你说的东西呢?” 木婉儿是他早些年,就养在扶风府的清馆儿,是养着准备塞进太子府的细作。 江元良要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太子府,所以当时他都以为,这枚棋子无用了。 结果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用上了。 “想爷了。”木婉儿双眼朦胧,将脸靠在他的身上。 靠近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爱慕都倾巢而出,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心中只想着欢愉。 木婉儿已经近三年之余,没有见过陈云渡了,好不容易入了盛京,所以她就迫不及待,偷偷派人送书信去请人。 她还担忧他不来,所以送出的信上说,她已经拿到太子从扶风府带回来的那本名册。 果然刚送出去就来了。 “婉儿好想你啊。”木婉儿缠绵地用头拱着他的胸膛,鼻翼间的熟悉香气她日夜不能忘怀。 哪怕他未曾破过她的身,却将她调.教得很好。 眼儿无辜,眸含春,笑中带怯,行为大胆勾人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从私窠子里面出来的。 但她却在太子的面前装得甚好,至今还未有人发现过她的真实身份。 陈云渡无心风月,伸手无情地将身上的人拉开,冷眼觑着她,声音染了寒:“这就是你说的,让爷亲自前来拿的东西?” 言语中已经含了不耐的杀意。 虽如今是深夜却难保后院无人走动,今日他是亲自前来,若是此间事被人撞见,恐生无限事端。 木婉儿对他语气中的杀意,似闻所未闻一样,幽怨地嗔了一眼他。 知晓他一向雷霆手段,当下也不做旁的动作了,从怀中将一本小册子拿出来递给他。 “爷,这是婉儿刚从太子床下翻出来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垫在枕头下,婉儿猜想定然是爷想要的名册。”木婉儿言语间满是讨好。 “看过了?”陈云渡冷着脸接过小册子,并未先打开看,而是单眼觑着眼前人的脸。 见她满脸讨好,心中忽然就浮现起另外一张脸。 分明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却还是天真得令人忍不住摧毁。 蠢女人。 他无声地嗤笑。 木婉儿赶紧摇头。 陈云渡为人谨慎、多疑,她一直谨记,在他没有说可以看之前,绝对不会看一眼。 料想木婉儿也不会骗自己,陈云渡收回了视线,冷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倚在门后借着杨柳掩盖,让人从里面看去门口,似只有木婉儿一人。 他本只是想要粗略瞄一眼,小册子中写了什么,结果刚将小册子打开,看清后就变了脸。 “蠢货!好好看看你拿的是什么东西。”似笑似怒的暗声响起。 小册子瞬间被丢进了水中。 湖面的平静月华被打破了。 陈云渡黑着脸拂袖而去,独留了木婉儿一脸懵懂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她脚步欲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脚步顿住了。 木婉儿立在原地一脸地期期艾艾,直至那带怒气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 主子这么生气都没有杀她,大约心中是有她的。 是她这事没有办好,所以才惹怒了主子,不怪主子。 木婉儿将自己安慰好,悄然地将门阖上,转身准备要回去,又想起被丢在水中的小册子,只得幽怨的去捞。 好不容易捞起来,木婉儿想着,看看被太子珍重放在床头的东西不是名单,还能是什么东西。 就算不是名单,也该是什么珍贵物,许是有些作用的,怎么能这样嫌恶地扔进水里? 这般想着她心更加幽怨了。 怀着幽怨的心,木婉儿将册子打开了,双眼瞬间睁圆润了,‘哎呀’一声,手中的册子落了水。 木婉儿的声音一出又赶紧捂着唇。 没有想到风光霁月的太子床头,竟然是这个东西! 本来想要去捞回来,结果余光瞄到了对面的耳房处。 有人提灯而来。 顿时木婉儿就歇了去捡的心思,匆忙离开了原地。 玉竹提着灯,一路踏着青石板前来,走进风亭,看见紧紧依偎在木柱子后面的江桃里。 她还当是太冷了,故而赶紧上前,将手中的薄被衾递过去,盖在她的身上。 “太子妃恕罪,奴婢来晚了。” 玉竹的声音响来,这才将江桃里的神唤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手紧抓着被衾,瞳孔微颤动。 木婉儿竟然是陈云渡的人。 “太子妃,可是凉着了?”玉竹目光微扬,见江桃里的面色难看。 她刚要跪下请罪,却被拦住了。 “无碍,不关你的事。”江桃里重重地咽下那口气闷在心中,取下身上盖着的薄衾站起来。 那处已经了无人了,但在月光的映照下,湖面漂浮的那雪白小册子异常的眼熟。 江桃里蹙眉思索,犹豫了一下,还是越过风亭来到柳岸下,探头瞧过去。 这下不止眼熟一星半点儿了。 “玉竹,将灯杆递给我。”江桃里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焦急。 身后的人闻言,赶紧将手中紫竹灯上的挑杆取下来,递了过去。 江桃里拿过之后素手撑在柳树上,费力去打捞浮在上面的册子。 玉竹好奇地伸头瞧着,问道:“太子妃您这是打捞何物?” 江桃里抿唇道:“许是我丢的东西,但还不确定。” 费力捞了起来,江桃里没有着急看,也没有了风亭赏月的心思。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手中这本小册子。 江桃里带着玉竹疾步回了院子,临了再三嘱咐了玉竹,今日的事不可外传。 玉竹的嘴一向很严,这一点她算是比较放心。 等回去后,江桃里迫不及待地将白皮封烫金文的小册子打开。 果然入目便是,狂狼翻涌蝶环绕,两股交错暗推磨。 江桃里颤着眼看了一眼,满目都是不可思议,双手瞬间就将那小册子盖住。 这、这是很早之前,她生了一场病,怀玉公主来探视,看出了她与太子之间,似乎不甚亲密,当她和太子闺房间生了龃龉,而悄悄塞给她的。 她当时看了一眼,便塞进了枕头底下,再后来就不翼而飞了。 当时她还惶惶找过一段时间,生怕此事闹大被旁人知晓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江桃里视线缓缓落在矮案上,那本孤本避火图上,表情渐有些一言难尽。 这陈云渡总不会是让木婉儿来偷……孤本的吧? 这样的可笑想法,只存在几息就消散了。 江桃里柳叶细长的眉轻啼,羸弱娇柔似好女,素白的手搭在矮案上轻敲着沉思。 陈云渡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夜探太子府,绝非是为了这个东西,而且怀玉公主给她时,尚且还没有木婉儿。 这避火图的孤本虽珍贵,是达不到陈云渡以身犯险的境界。 江桃里仔细地回想了,虽然当时相隔较远,还是能隐约听见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她猜陈云渡要的东西是另外一样,而木婉儿不知上什么地方拿错了。 之前江府送来的那些东西。 江桃里隐约链接上了一些东西,但并不打算细想,点到为止。 因为知晓得越多,到时候就越加难离去。 江桃里在案前坐了会儿,将东西收了起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敢再将这个东西放在床榻上。 她寻了个隐蔽角落藏好。 方才夜间探幽一番,江桃里现在困意来袭,褪了衣裳上了拔步床,将玉勾取下,纱帐子如雾暮层层落下。 翌日,春满人间。 府上因为太子先前出事了,为了吉利而正在大肆地换府中的家具,顺便捣腾出一个好院子,给刚入府的木婉儿住。 一大清早就将江桃里吵醒了。 梳洗过后,她趴在窗牖前,看着院子中种的吊钟花。 自初春洒下种子,它就开始缠缠绕绕地攀爬在了了枯枝上,如今橙黄黄的花瓣、浅白色花蕊,相续争相开放着,蝶翼萦绕似隐藏在暗处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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