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千年名刹的住持为何会支持安王的大计?这要从十年前说起。当时,先帝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基本稳固了版图,于是开始挥刀向内,整饬吏治以后,便动了“灭佛”的心思。 所谓灭佛,并不是要废黜民间信仰,仅仅是出于帝国要想稳固,绝不容许僧侣势力做大。前朝末期,因为战乱频仍,僧众占编户人口的四分之一,寺院广纳人口良田,还有免除纳税服役的特权。对于刚刚稳住脚跟的新王朝来说,富可敌国的寺院势力简直形同一方诸侯。 当时,甘露寺差一点被先帝拎出来以儆效尤,是安王上书先帝,以甘露寺内供奉先皇后和太后的莲位为由,动之以情,保下了宏庵的佛职和财产。 新帝继位不过两年,各地的寺院势力又开始抬头,且皆以甘露寺马首是瞻。宏庵法师一时间广结善缘,成了不可小觑的佛门宗主。 虽然身在佛门,并不妨碍宏庵法师是一个人精。他审时度势,押宝在兵强马壮、心机深厚的安王身上。安王则看中他在京中蛰伏的位置,可以以佛门身份为掩护,为他打探消息,暗送款物与人员,是极其顺手的工具。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荣恩公府行进,朱霁侧身看看手边的锦盒。 里面是宏庵法师上供给他的大礼,正是曹洞云岩的那幅《东山林壑》。 宏庵知道安王世子对钱财早就无欲无求,惟独在丹青上有一份热情,因此将寺内最有名的瑰宝雅贿于他,以宣示忠诚。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到底比被王瑾哪天讨要了去好。 朱霁暗自想,沈书云年年都要来给母亲的莲位上香,一个画痴不可能不知道这幅名作。 既然御制的石色不得她心意,他不相信她会看不上这样举世闻名的珍宝。横竖还要在府上住好一阵子,他有的是耐性去赢取她的芳心。 沈书云从甘露寺回来后,一直不言不语,气得脸色发白。她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朱霁这么令人讨厌的人。 直到晚间入睡,值夜的念春哄她喝水时,见她神色舒展了些,才试探着问:“姑娘今日是生安王世子的气了吗?” “不要提他。”沈书云呛了一口水,念春忙坐下来给她拍背,平静下来她才继续说:“都说他是个烫手山芋,我看他简直是个混球儿。”一想到他就住在蓬蓬远春一泉之隔的存雄居,她就来气。 大家闺秀很少这般直接骂人,这回念春也有些担忧,道:“奴婢看得出来,他似乎对姑娘有些不同。”沈书云不置可否,只对念春说:“他没安好心,咱们以后见到他就绕着走。” 作者有话说: 大太监王瑾:古画?你个秃驴,拿来吧你!我要给我主人送礼。 宏庵住持:你这阉狗,想得美!你送不如我送,我让你马屁拍在腿上! 朱霁:事业太成功,下属内卷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七章 沈书露去给何氏请安的时候,被何氏闭了门窗,撵了婢女,留在房中问话。 “我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没拿大姐儿的石头章子?”何氏语气严肃,因沈崇交代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板着脸十分慎重的。 沈书露却面不改色,反问她:“母亲怎么也信敛秋那刁奴的编排,怀疑到女儿身上?咱们再不济,也不至于去偷。” 何氏闻言,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咱们怎么不济了?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什么时候能有你大姐儿一半能装腔作势,你祖父就喜欢你了。” 沈书露十分不屑:“母亲还要自欺欺人么?祖父喜欢不喜欢,是咱们能争来的?这么多年,我也好,霄哥儿也罢,哪里挑出过半点错处,可祖父心尖上站过旁人没有?” 提到沈霄,这真是打在何氏的七寸上,她能容忍沈公爷看不上自己一个小小提刑卫家出身的填房,但她不能接受沈霄作为府上唯一的嫡孙,也不被沈公待见。 沈书云她凭什么呢?一个缺了亲娘庇护的没把儿的女孩,凭什么夺了她儿子的恩宠?必然是从小就懂乘伪行诈,惯会在公爷跟前装惨卖乖,把老头子哄得团团转,供奉得跟眼珠子相似,让她的一子一女在府上根本抬不起头来。 见煽起了何氏心里的妖风,沈书露露出了一丝得意,上前继续点火:“母亲就是太宽怀大度,才屡屡被大姐姐张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何氏不置可否,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道:“那能有什么办法?横竖现在有你祖父护着,谁也不敢得罪她。” “万事总得有个开始。我听说前天她过来为了母亲打发了她屋里的刁奴,都闹到父亲跟前来了。母亲要是再忍下去,将来这个府里谁还认你这个主母?跟着我和霄哥儿也继续没脸下去。”沈书露恨恨道,其实只不过知道母亲头脑简单容易拿捏,想借此探探父亲的态度。 何氏提及此事,便咬牙切齿起来:“你父亲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前头跟她摔了茶杯闹红了脸,我还以为他能撑我一把,没想到反过头来就劳烦我问你那破石头章子的事。还嘱咐若真是你拿了,便悄悄放回她屋里去,仿佛她不追究便是了不得的恩惠了。我也不明白了,她屋里的东西怎恁金贵,一块破石头值得少主这么驱使我。” 沈书露从何氏的话里回过了一丝味儿,能让沈崇都这般认真追查的石头刻章,看来是来头不小。她本来只是觉得这枚刻章温润细腻,黄得有几分浓艳俏丽,一时起兴揣到了兜里,不成想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又嫉妒又恨,自幼沈书云的吃穿用度就因祖父的偏心,处处压她一截。这几年她画技扬名,往来的都是世家鸿儒、佛门高僧,迎来送往得了不少好东西。如今屋里什么湘妃竹扇、博山香炉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一大堆讲究的文房宝器,简直储备得像个皇仓,竟然连案头一块破石头都是宝贝。 反观她的满枝红,不但院落比蓬蓬远春寒酸,屋内陈设也比不得了,伸着手指头都数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如果这块黄澄澄的刻章真的是个宝物,她反而更不敢还回去了,万一被沈书云小人一回,自己岂不是落个财迷心窍的恶名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日子让红簪出府,找个当铺,把破石头典成现银了事。 沈书露一口咬定没有拿,何氏也就只好信了她。从绿野院出来的时候,沈书露思虑得烦扰,就牵着红簪和玉簪往墨泉那边去,想着濯一把清亮的泉水,平复一下心头的燥热。 通往墨泉的石阶小路十分狭窄,仅容一人同过。沈书露在前头走着,迎面看到了念春拿着个德化白瓷的水盂,小心翼翼地走着,看上去像是给沈书云打烹茶的泉水去了。 念春见是她,恭顺地行礼道:“二姑娘好。”随后侧过身,让她们一行先过。 可是就在念春侧身的时候,沈书露伸出一只脚,把她狠狠绊倒在石阶上,白瓷的水盂立刻摔得粉碎,里头的水也从半空泼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好全洒在了沈书露一旁的红簪身上。 红簪正是狗仗人势的性子,冲着还倒在地上的念春便骂:“你干什么泼我一身水?” 念春支撑着爬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和污泥,看着沈书露便问:“好端端地,二姑娘为何绊我?” “胡说八道,你这奴婢,自己站不稳当,怎么还污蔑到我身上了?”沈书露神情十分蛮横,怂恿何氏打发了敛秋以后,她没有被沈书云追究,此时便嚣张了气焰,打赌有何氏撑腰,祖父又身体不好,沈书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红簪也上前,跟着主子对念春发难:“我看你是没安好心,你本想泼二姑娘一身水吧!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即便没伤及我们姑娘,你也别想就这么过去,不给我跪下赔不是,别想走!” 沈书露也冷笑着,对念春恶毒道:“快给红簪道个歉,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念春是沈书云身边最得信任的丫鬟,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到了敛秋的结局,颇有兔死狐悲的伤痛,便硬起了语气,悲愤交加地问:“怎么擅闯我们院子、令我们短了东西的人不必赔不是,倒要我们低头认错?这是什么道理?” 提到这件事,着实让沈书露难堪,她恼羞成怒,不由分说上前就给了念春一个响亮的耳光,恶狠狠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到底短了什么,你个狗奴才敢青天白日在这里栽赃主子。” 念春一直是有分寸的奴婢,在沈书云跟前也从未出错。因从未被自家主子苛待,经历这番欺负,便有几分失去了理智,只恨不得把这一对黑心烂肚的主仆撕碎。 念春捂着被打红肿的脸颊,忍不住控诉:“二姑娘敢指天发誓,没拿我们院里的田黄石吗?凭白冤枉我们做奴婢的,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此时,墨泉不远处的存雄居内,朱霁换了常服,正要出门去秘会王瑾。隔着存雄居的院墙,恰好将这一场闹剧全都听到了耳朵里。他已经判断出其中争吵涉及了沈书云,便停下了脚步,继续听下去,身后的四宝也随之驻足。 沈书露没想到念春敢这样指控她,也动了怒火,刻薄地对念春道:“什么田黄石,田绿石,大姐姐的宝贝我们哪里懂?横竖好玩意儿落不到我们凡人的手里。”她冷冷一笑,带着几分阴险对念春说:“或许这样的宝贝原本就能成精,自己跳出府去了也说不准。” 念春到底只是一个婢女,见这主仆的嘴脸,嘤嘤地掉着眼泪,无计可施。 但她却不想丢自己主子的脸,便撑起坚强和骄傲,缓声说:“二姑娘说的没错,我们院子里好东西有的是。且但凡能成精的东西,也必然通灵性认主人,哪天跳回来,定能说清楚到底怎么丢了的。” 沈书露被她这么揶揄,愣了一瞬,反唇相讥道:“是啊,好东西你们有的是!排着队给大姐姐送宝贝的人多了去了。什么皇亲国戚的宝石颜色,不也是公然当着全家的面往大姐姐怀里塞吗?金红玉绿的我们可配不起。不过,知道的是看着祖父的面子,讨好他的掌上明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咱们家下聘礼呢!” 一番酸话说出来,沈书露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堪,传出去人们只会说她一个大小姐和奴婢一般见识,言辞不端失了身份。她便敛起了神情,不再纠缠,撇下一身狼狈挂着泪痕的念春,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听到隔壁的闹剧告一段落,朱霁才又款步往外走。一路上他神色凝重,进了马车内依旧蹙着眉头,仿佛在纠结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四宝在一旁不敢多言半句。 蓟州地处北方边陲,紧挨着蒙辽,受了异族影响,民风也比京城开化,男子心悦姑娘,可以直来直往地赠送礼物,甚至女子和离再嫁,并不觉得怎么样,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京中勋贵世家的女儿,要恪守的纲常规矩自然是条条框框,不能出半点差错。又想到那天在甘露寺,沈书云提到“沈家人丁众多,世子只送小女,凭白惹人误会”的话,如今看来竟然不是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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