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十分自责,到了愧疚的地步。他觉得自己冒失,只顾着给心上人献宝,却没有想过会给她带来的困扰。他虽然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却不想让沈书云因他而受到半点折辱。今后与她交往,也要思虑周全才行。 如此一来,那幅《东山林壑》,他倒不敢贸然送给她了,得想个万全的办法令她收下才行。 作者有话说: 沈书露:今天又是立flag的一天!好好的墨泉,一边住着男主,一边住着女主,我不服!我要抢戏! 墨泉:你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第八章 念春去打水,许久没有回来,沈书云已经猜测到她八成遇到了是非,却没有想到弄得这样狼狈——脸上被沈书露打得红肿一片,衣服上也满是泥水,甚至手指还被白瓷水盂的碎片划伤了几道口子,双眼通红挂着泪痕。 沈书云一边心疼地亲自给她上了金创药,一边大体问清楚了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让思夏和拂冬带着念春去洗把脸换一身衣服,收拾好了就立刻过去书房寻她。 等待念春的时候,沈书云坐在画案前格外平静,脸上没有波澜。心里呢,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苦闷。苦闷于自己要和这样一群无聊、无能又卑劣的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 之前敛秋蒙受不白之冤,已经让她愧疚难当,今日又有念春受辱,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任由恶人得寸进尺。 念春收拾干净,思夏和拂冬扶着她进来,沈书云把案头的一把满花红湘妃的折扇拿在手中,又抬起眼眸端详了一番念春,见她已经恢复成那个干净利落、端方得体的模样,微笑道:“收拾得挺体面的,咱们走。” 说完,三个丫鬟便跟着她往满枝红去了。一路上书云脚步轻捷,还拿着手里的折扇,逗弄了半路上遇见的小狸猫,十分惬意从容的样子。因此三个丫鬟心里都没底,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到了满枝红,沈书云不疾不徐哼着小调儿地走进去,院内的红簪见她来了,下意识心虚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红簪定了眼神,看沈书云一副欢欣悠然的模样,心头的畏惧才消散了大半。寻仇的人应当板着面孔怒气冲天才是,哪有这样惬意的。 红簪站稳了规矩行礼,沈书云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带着几分俏皮,像是来约人游玩般问:“二妹妹此时人在哪里呀?” 得到了答案,沈书云径直到了正厅,看到沈书露正在和玉簪选绣样。 沈书露不是红簪,她正期待着沈书云的造访。从前两人悬殊太大,根本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现如今祖父没有从前强亮了,她倒想看看这位高不可攀的嫡长姐,要怎么圆场。 她起身带着笑意走到沈书云近处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 “啪——!”没等沈书露后面半句“原来是大姐姐”说出口,沈书云已经用手里的湘妃竹折扇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登时便起了一道通红的痕迹。 “啊呀!”沈书露忙捂住剧烈疼痛的脸颊,下一刻是另一边脸上也被狠狠地招呼了一扇子。 众人皆呆在了那里,沈书云平日看起来柔弱纤细的,没想到手上有这么大的力气。到底平日里习画,所谓老腕椽笔,功在不舍,一旦爆发起来就是雷霆万钧的力道,直接令竹扇的筋骨都从中间裂开了。 她冷冷看着眼前被打蒙了的妹妹,扬着小臂持起碎裂的折扇,纤纤玉指随着眉梢微微一动,残存的扇骨就随即滑落在地。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如同她笔下的大写意一样饱满又潇洒。 沈书露感到嘴角一丝腥甜,用手去揩,才发现是血,惊得她啊啊叫,难以置信沈书云竟然下手这样狠。 玉簪和红簪回过神来才上前扶住沈书露,她被打得几乎都开不了口。红簪唯恐自己也在劫难逃,慌乱了阵脚,支支吾吾道:“大姑娘怎么能打人……” 沈书云一改进门时的欢脱盎然,面色凝重,有不可侵犯的凌然,道:“这扇子,是徐皇亲当年为求我画扇面,特别相赠的。满花红湘妃,象牙和尚头收尾,苏州名家的慢工细活,这等品相卖出去也值几辆马车,半座宅院。用这个打妹妹,不算失礼。” 沈书露惊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痕迹肿起来,成了两条长长的馒头,看着眼前的长姐,竟然觉得极为陌生。 沈书云的训诫却并没有结束,她继续说:“咱们家一门忠烈,世代簪缨。俗话说,将门虎女,正是你我这样的出身。太平盛世里咱们关起闺门画画绣花,适逢乱世也做敢做捐躯赴国难的巾帼豪杰。你多次欺辱我的人,我作为长姐忍你让你,是看在祖父面子上放你一马,却并非任你一味地胡作非为。” 红簪玉簪皆低着头不敢看她那双眼睛,这时候才明白平日里只寄情于丹青笔墨的大姑娘,厉害起来是怎样可怕的人物。 “我不怕你闹到长辈那里,今日为念春打了你,若父母怪罪下来,我也甘愿受罚。但如若你再犯,便不是敲两下扇子这么简单。”扔下最后的警告,沈书云带着身后三个丫鬟,浩浩荡荡地走出了绿野院,仿佛一支凯旋的劲旅。 沈书露挨打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府上下,何氏在满枝红搂着女儿肿起来的脸颊大哭,对下了朝堂就匆匆赶过来的沈崇撒泼:“未出阁的女孩家家,还有什么比脸面更要紧的,要是落下了疤痕,嫁不成个好人家,奴也不活了……” 沈崇只觉得头疼,比起生气,他更多的感受是意外。 沈崇早年也是能画几笔的才子,却从未享有过一天长女那样名满京师的殊荣,作为儿子,他不得父亲喜欢,眼看着书云的书画技艺一日比一日精进,在父亲那里也一日比一日有分量,心里对女儿的感受是艳羡多于自豪,嫉妒多于认可。 如此清高的女儿,怎么做的出打人这样的事。在他眼中沈书云总是高高端着嫡长女的款儿,一贯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模样。因此他也清楚,若不是沈书露太张狂,大概也不会有此一劫。 可是,现下要如何去平息这样的麻烦,他完全没有主意。 看沈崇犹疑在那处,不肯去给女儿讨公道,何氏抹了一把眼泪,那张姿容妖娆的面孔上满是愤慨:“我就不信公爷能偏心到这样程度,在自家里打打杀杀,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妹妹,都不闻不问的!” 被何氏逼的没有办法,沈崇硬着头皮去了凌云院,没有进门就被翁姨娘请了出来,说沈公爷夜里没睡好,此时在补觉,谁进去就是自找苦头。他再愚蠢也明白了父亲的态度,必然是半点要责罚沈书云的意思也没有。 左右回绿野院也是被何氏叨扰,他干脆躲去了书房,关起门来图个耳根清净。 *** 朱霁打开雅间的支摘窗,看着楼下迎来送往的艳妆女子,裙带飘香,莺姿燕质,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关闭了窗牗,才问对面换了一身常服的大太监王瑾:“秉笔大人怎么把我约在这里?” 楼下是京城的花柳街,这里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所秦楼楚馆,名曰风月楼。 “京中权贵认识洒家的人太多,偏偏不会想到洒家会来这里。”王瑾微笑着,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倒是深谙。 四宝在一边恭敬地给两人奉茶,先呈给朱霁,而后递茶给王瑾的时候说了一句:“干爹请用茶。” “这个孩子,世子用着还称心吗”王瑾端起茶杯,垂着一双阴鸷的眼睛,微笑着饮茶。 “四宝极好,多谢秉笔大人引荐这样的人才。”朱霁回忆着,四宝在他身边服侍也已经三四年了,确实没有出过半点差错。 “看着他,便想起了往昔王爷还在京中时,洒家也是这般年纪,日夜侍奉在安王殿下身边。” “难为秉笔大人还记得。”朱霁也饮下茶瓯里的香茗,感慨道:“秉笔大人也算是王府旧日的老人了。” “洒家能有今天,皆仰赖安王殿下的抬举。王爷对洒家有知遇之恩,洒家肝脑涂地,亦不足为报。” 安王二十多年前曾经在宫中救下王瑾一命。当时他只有六七岁,因家境贫寒被卖入宫中,净身后感染了浓疮,即将被慎刑司的人抬出宫扔去乱葬岗。去势是有风险的,小太监的命贱如草芥,这样的事情在宫中根本就是寻常。但当时恰逢安王路过,见他肮脏黢黑的一团小身子骨还喘着口气,便命人将他救下,妥善医治以后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大难不死,后来王瑾十分传奇地凭借着天资和刻苦,加上安王的助力,一路青云直上,从司苑局最低阶的奴仆,进入了司礼监行走。永续帝继位以后,他一跃成为专门负责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等要事的秉笔大太监,是帝王身边最信赖的权宦之一。 “秉笔大人言重了,所谓人各有命,也是大人命里该然,注定有这般造化。倒是我们父子这些年,多次仰赖大人在禁中的权势,才得以顺风顺水。”朱霁说得诚恳非常,让王瑾这般孤拐的怪物听来,更怀了结草衔环的报效之心。 “世子看看,洒家给您带了样东西。”王瑾从袖中取出来一本密折。 四宝接过来递给了对坐的朱霁。 朱霁打开来观瞧,才看了一眼便微微摇头,笑着感慨:“荣恩公还真对先帝赤胆忠心,皇兄这等昏庸的君主,也值得他费这般心思。” “昨夜赵世康将军,偷偷把这封秘奏递给了禁中熟悉的黄门。沈公爷这是试图越过司礼监直达天听,这怎么能够呢?圣人半点不知道有此一着,就被洒家截胡了。”王瑾对朱霁邀功,笑得十分得意。 作者有话说: 秘奏:你这个死太监,你把我截下来给我主人的孙女婿看,你想干什么?
第九章 朱霁仔细看完了密奏,心里却五味杂陈。这封密奏,王瑾压得很及时,里面主要的内容,其实就是对安王下的杀招。 在密奏中,荣恩公怒陈了安王的谋反嫌疑,并且认为即便安王没有反心,任由藩王做大,也是帝国的隐患,削藩势在必行。他在密奏中给永续帝罗列了三条削藩的建议,一是将安王调离经营多年的封地,借口为他改善生活环境,让他就藩南方,从此无法携夷自重;二是借鉴汉武帝“推恩令”,渐次取缔藩王兵权,肢解封国的土地和人口;三是将主要诸位藩王的世子都押送至京城“勤王”,建立勤王府长久驻京,看起来是提高规格,其实是为了统一软禁起来方便管理。 这三招一招比一招狠,且既不伤和气,也不会落人口实。如果能够顺利推行,安王莫说篡位,能不能保全身家性命都是个问题。 虽说永续帝不一定会采纳荣恩公的建议,但是密奏能被王瑾压下来,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才能令安王父子安心。 朱霁一方面感慨荣恩公心思的深沉,恨他要置自己于死地,另一方面又佩服老人家的修为和道行,日薄西山之时仍然秉承对先帝的不二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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