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秦轻笑一声,不知在笑自己还是笑苏宴。 地牢中没有别人,他沿着长长的过道走到最后,便见到了苏宴。 他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靠坐在地牢的墙上,眼中一片灰暗。 靳秦心中是畅快的,是高兴的,他查到当年的事情是苏宴引导祁恪去做的时候几乎恨不得杀了他,如今看他这样子他应当是高兴的。 苏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是一片死寂,见他站在那处不说话,轻讽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兴?” 靳秦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苏宴看着虚空呼出一口气,“你,在害怕。” 一瞬间刀剑出鞘的声音,苏宴歪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长剑,不惧反笑,他笑的猖狂,好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死。 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疯狂,“你在怕!你在怕!你怕你也会和我一样!” 靳秦握剑的手紧了紧,眸中一片黑沉,“我凭什么害怕?” 苏宴一手握住他的剑,鲜血和疼痛刺激下,他不管不顾,神色有些癫狂,“我与公主相识十几载,尚且落到如此下场,你怕你手上的兵权早晚有一天也会让你也落到这样的地步!” 靳秦的剑猛地戳进他的肩膀里,红色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苏宴的衣服,他蹲下来,看着苏宴一字一句说,“你落到今天的下场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苏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当年若陛下肯对我多说一句,我怎会入了翰林院以后,不择手段?” “你不相信她。” “那你呢?你就相信她?”苏宴似乎感觉不到疼一样,“靳秦,你那么拼命的往上爬,不就是因为你不相信她会爱你,她会爱一个卑贱的没有地位没有身份的侍卫吗!” 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像是被人戳中,靳秦按压下去的暴戾忍不住浮上来。 苏宴看他脸色的暴虐之色,知道自己说对了,“你出生低,处处被人瞧不起,所以你怕失去兵权。”他说着像想起什么,“哦,对了,你跟陛下还有一个儿子?” 靳秦的眼中满是杀气,看着苏宴的眼神也更加狠戾。 苏宴对上他的眼睛,“靳秦,你的儿子,一个侍卫之子,你怎么也改变不了!将来,一定会有人把你想藏住的所有狠狠扒出来,到时候,我期待,你的儿子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脸色。” 他似乎是在幻想那一天,脸上露出了笑。 靳秦眼中的怒色和杀气翻涌,只感觉自己的手一动,眼前一片血色滑过,再睁眼时,苏宴睁着眼睛看他,嘴角还带着笑,却没了生息。 胸腔内不断上涌的暴虐,让靳秦有些喘不过气,他杵着剑半蹲下来,脑中却一直是苏宴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魔咒像是毒蛇像是战场上敌人的血一样,缠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摆脱不了。 “不,不是那样的……” 靳秦喘着粗气,不是那样,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脑中闪过在战场上厮杀的画面,靳秦右手捂了捂头,他不是像苏宴说的那样,他拿兵权是为了,是为了,是为了…… 那年夏,那天晚上。 水中月镜中花。 靳秦颓然的坐在地上,是啊,水中月镜中花,他想,月亮即使高高在天上,还不是能印在水中? 一直躲着的避着的,其实就是害怕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怕碰都碰不到她。 苏宴,对权势的渴望,是因为得不到秦君的爱。 他呢? 他靳秦,对权势的渴望是出于骨子里的自卑。 “锵”一声,长剑因为承受了过多的力崩断,靳秦生生的用自己的力将这柄剑折断。他躺倒在地上,看着青苔遍布的墙,闭了闭眼。 …… 秦顾又坐在门口喝茶了。 靳秦回来的时候看到秦顾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对面还放了一杯茶,热气袅袅上扬。 他走过去,沉默的坐下。 秦顾并未看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点燃烛火的长廊。 眼前的热气仿佛迷了靳秦的眼,他嗓子哑着说,“上皇是故意让我去的?” 秦顾嘴角含笑,“是。” “上皇究竟何意?” “你在地牢里不是都明白了?”秦顾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以我对苏宴的了解,他死前,一定会说些让你不好过的话。” 不好过? 靳秦仰头喝完了那杯茶热,茶水滚烫入喉,他却浑然不知一般,“何止不好过。” 秦顾伸手再为他倒茶,“避之不及是吗?” 靳秦身子一僵,“上皇有何可明说。” “哪里有苏宴说出来更击你心?” 是啊,这么好的一个例子,秦顾怎么可能放过?那些话他也可以说,可是由苏宴说出来杀伤力更大。 秦顾低头喝了一口茶,就当是死前最后的价值罢了。 “我年轻时,有位朋友曾与我说,这世上最珍贵的便是人的性命。人出生不该分贵贱,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靳秦哑着声音说,“何人出此狂言?上皇没有斩了此人吗?” 秦顾笑着摇头,“没有。”他像是想起什么趣事一样,“我初听时反应和你一样,但如今,我却觉得,是大道理。” 靳秦像是听了笑话一般,“不分贵贱?民为贵?如何可能?” “这不是想的吗?”秦顾一针见血,“这不是你想的吗,靳秦?” “我未曾想过。” “那就现在想。”他重重放下茶盏。 靳秦抬眼看他,“您真的要我造反不成?” “不。”秦顾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不会造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九临和千明战乱不断,如今的治国之法已经不再合适千明了。靳秦,我要你做的,就是把我刚才说的变为现实。” “我做不到。”靳秦想也不想拒绝,“她不会认同。”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小君是我父亲培养出来的,自然不会认同,可是你们还有一个儿子。” 靳秦的手握成拳,紧抿着唇,“您让我利用小言?” “利用?”秦顾笑了一声,“他日你的身份败露,你以为谁受的伤害最大?”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你的儿子,你不会想让他像你一样吧?像你一样用权势地位去修补出生带给你的阴影?” “把我说的变成现实,将来,小言才会好过一些。天之骄子的父亲是侍卫出生?你想让他成为史书上精彩的谈资?” 靳秦脸有疲色,闭了闭眼,像是妥协一样,“您想让我怎么做?” 秦顾转过身,胸有成竹,“一国之基底在于民,民之思想决其走向。九临和千明一直冲突的原因就是两国从不互通,我要你,统一两国,将民众的思想归一。” “这和您刚才说的那些有关系吗?” “改革是需要牺牲的,更需要鲜血来点醒众人,没什么比一场战争更能点醒他们了。” 靳秦觉得这位太上皇的心计当真可怕,不理解的说,“君王的地位弱化了,权贵的地位弱化了,对您,对皇家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秦顾反问一声,“国之利益谈什么好处?” “你看不到这个国家在走向消亡,我看得到。” “我能知道您那位提出这些的朋友是哪位高人吗?” “沈容,沈明德。” …… “靳将军,我万分期待,你带着西北军踏平九临凯旋而归的模样,给你的儿子挣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靳秦侧过身,漠着脸压着下巴说,“我非为了小言,我为的是我自己。” 他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许能够对自己释然。 到时候他和秦君就能永远在一起。 脑中苏宴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靳秦咬紧了后槽牙,他死也不会,让他变成苏宴那副样子。 权势和地位造就了今日的他,昔日助他的利器变成里刺向自己的杀器。 靳秦起身离开,一轮明月升上枝头,他抬头去看,跌跌撞撞的去够。 小君,我想有一日,带你去西北看一看,那儿的雪真的很美。 作者有话说: 看不懂的话多看几遍!
第六十四章 秦君这几日都有些昏沉,时而醒时而睡。那状态沈容见着都心惊,生怕她的病复发了。 房间中的药味终于散了些,原本将帘子拉得丝毫不透光的房间开始渗进一些光进来。光打在她脸上,像是有什么轻抚过脸上一样。 秦君靠在床前,看着那一束射进来的阳光,手怔怔地去接,像是用手抓住反复把玩。她这样的状态这几日时常有。 窗旁的光被挡住,秦君手里的光束也消失,她抬头去看,见靳秦靠在窗侧看着她。 “怎么不进来?”她说话的声音还是虚,只是比才醒的时候好了很多。 “看你。” 秦君闻言一笑,“进来看,看仔细些。” 房中的门被推开,秦君又走了神,她盯着那一片投射在房门口的太阳,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靳秦的目光落在那一片地上,“你在看什么?” “光。”秦君回答他。 满屋子好像只有靳秦进来的那块地方有光一样,秦君歪着头靠在床沿上,闭着眼睛去够窗户那儿射进来的光。 身子骤然一轻,秦君睁眼才发现自己被靳秦抱了起来,她连忙环住他,“做什么?” 靳秦,“不是要光?” 他伸手扯过小塌上的毛毯,抱着秦君出了屋子,外头的光一瞬间像是潮水一般拥挤过来,照的秦君身上暖和和的。 秦君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侧脸去接那阳光,任由靳秦抱她出去。 一路花香泉流,行宫中有一处花园,这花园极大,且设计极为精巧,大多是泉水流过,又不知道以什么巧妙工夫做出的琉璃,让人能够踩在泉水上。 她被抱着到了花园中的一处小亭,靳秦将她放在自己腿上,伸手用毛毯将两人都裹了起来,搂着她安静的听泉水流动声音。 秦君,“你杀苏宴了?” 身后抱着她的人一僵,随后回答,“嗯。” 靳秦杀苏宴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那日靳秦拖着带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不少暗卫都看到了。 暗卫拿靳秦也没办法,明摆着是他们陛下的心头爱,又是小殿下的生父,他们哪里敢对他说些什么? 只能看着他拿着剑进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不拦着他是一回事,汇报给陛下又是另外一件事。 “你不高兴?”靳秦问。 秦君,“左右不过杀个人,有什么高兴不高兴。” 她自己说这话,并没有观察到这句话说出以后靳秦的表情,“我与他的情分,早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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