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是龙台山的小道士,你也不记得,不是么?”裴知逸苦笑,流畅的颈线一丝丝绷紧,干净而脆弱。 真的是他。霍酒词无措地垂下眼帘,此刻,她根本不敢看那双哀戚的眸子。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说,而她脑中犹豫的时候,嘴巴已经说了,“十四岁那年,我撞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你撞伤了脑袋?”听得这话,裴知逸猛地一颤,剑眉整个拧起,伸手压着她的后背往身前按。 “啊。”霍酒词顺势扑去。 “伤哪儿了,我瞧瞧。”裴知逸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在乎,掀开她的长发就要看伤口。 “你放开。”两人靠得近,霍酒词面上一红,推拒道:“如今五年过去,疤都没了。” “也对。”裴知逸失望地放下长发。倏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她拉到桌前坐下。他拿了灯盏往面上照,好让她看清自己的脸,“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看久些。” 他越凑越近,鼻尖几乎贴了上来。 霍酒词:“……” 在她的记忆中,除了纪忱,她鲜少跟男子这般接触的,却并不讨厌。 她眨着眼看他,少年的脸被烛光照得很亮,鼻梁高且线条流畅,嘴唇柔嫩如蜜,还带着些许稚气,眸子坚定而敞亮,又覆满了急切之意。 这张脸…… 她看得出神,脑中各种奇怪的画面频频交错,半晌才道:“似乎有点印象。” “真的?”一听她说有印象,裴知逸耷拉的嘴角旋即往上勾起,他放下灯盏,欣喜道:“你随我回宫,我让全太医院的人给你治,一定叫你想起我。” “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冷不丁地,夕鹭的声音响了,软软的,还带着睡意。 霍酒词一惊,理智回笼,她起身将裴知逸推到窗户口,“你该走了。” 裴知逸舍不得走,她一推,他心底又来气了,气了便想给她盖章。他单手搭着窗沿,偏头快速在霍酒词面颊上亲了一口,“明日册封典礼结束之后我来看你。” 说罢,他纵身跳出窗户,消失在黑夜中。 霍酒词摸着热烫的脸,不禁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一骂,她脑中跟着响起一句同样的话,也是她说的。 “哎呀!”她懊恼地敲了一下额头,忘记还他钱袋和蛊铃了。他今晚没戴蛊铃,单只蛊铃没感应,她自然也就忘了这茬。 * 裴知逸闷声出了惊春院,刚跳上墙头,一眼对上楚兼。在他看来,楚兼就是个木头,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他从没见过楚兼笑,也没见过楚兼说过多余的话。 “方才为何不拦人?” 楚兼自然晓得裴知逸为何说这话,殿下在怪他方才不拦着那群家丁。他平静道:“送殿下进屋。” 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裴知逸挑起眼角,使劲打量楚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也就看着老实。” 楚兼不搭话,沉声道:“殿下,明日典礼……” “无妨,我算过了。有惊无险,险后武王登位,即便二哥将那消息压了五日JSG送来又如何。”裴知逸立在屋檐上头,静静望着惊春院的主卧,“过几日,我兴许会离开帝都,你记得打听打听这侯府里的事,关于她的事一件不漏,飞鸽传书送过来。” “是。”楚兼点头。 两人安静坐着,等到主卧里烛光灭下,裴知逸才跳下屋檐。 * 翌日,册封典礼。 按照规矩,日出前的半个时辰,裴知逸换上绛红纱袍,与属官一道站于东宫正门等待裴雍过来,随后,胡霁宣读诏书,宰相授于玺印。 最后一礼,去往城墙上见过全城百姓。 “嘭”,“嘭”,“嘭”,城门上头放起一簇簇响亮的礼花,礼花升至半空,化作白光而落。 城里百姓都晓得一件事,今日是他们大胤国太子的册封典礼,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不做了,纷纷跑去城墙下头,意欲一睹太子真容。 霍酒词刚卖了自己画的花色样式,正打算去瞧瞧适合住人的小院落,见一群人往城门涌不由觉得奇怪。 “太子殿下可是到城门了?” “你们走慢些,时辰没到呢。” “大皇子骁勇善战,曾在攻打符国一战中立下大功,也得民心,皇上为何不立大皇子为太子,反而立个什么都不懂的五皇子为太子。” “二皇子文采斐然,是君子中的君子,不也没被立为太子。” “他们俩都不是皇后生的,还想要太子之位?” …… 杂乱的人声顺风吹到霍酒词耳中,不听她还真不晓得,原来皇宫里的门门道道这么多。昨晚,她是听他提过,说是册封典礼后来见她。 这一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城门,前头更是人山人海,什么也看不到。 猝不及防被人推入人群,前后左右一挤,霍酒词根本出不去,只得跟着人流往前走,没走一刻钟,人群便沸腾了。她踮起脚尖,远远看到裴知逸站在城门上头。 他今日穿了身绛红色的衣衫,面冠如玉,长发全束,比昨日见着时的模样稳重不少。 许是看到了她,他的眸子铮亮非常,用嘴型说了三字。 “小医仙。” 瞬间,她心头一跳,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立即低了头。 “哒哒哒”,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拿着竹筒朝着城门奔去,嘴里大声喊着,“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一听这声,众人煞有默契地让开一条道,方便那人骑马。男人骑马到达城下,惶恐道:“皇上,腾州地动!” 他一说,围观百姓立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太子殿下刚册封,腾州地动的消息便来了,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准,还是老天爷的意思。” “滕州可是靠近龙脉的地方,这会儿地动,说不准。” “你们疯了,这种大不敬的话都敢说,不怕被人拉去砍头吗?“ …… 霍酒词仔细听着周遭的低语,她不信,真有这么巧,滕州地动的消息恰好在今天,恰好在这个时候传到,莫不是有人存心破坏册封典礼。 都说皇室勾心斗角。 她往裴知逸瞧去,他依旧是笑着的,神态自若,似乎并不将地动的消息放在心上。 反观裴雍,面色铁青,城下,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烈,比礼花都响,甚至有人带头说,这地动是天意,说明老天爷不准五皇子做太子。 那些躁动的言论,她听得都慌了,他为何不担心,是不想做皇帝么。 不消片刻,后头又来一阵马蹄声,男人骑马行至城门下,利落下马,跪地道:“启禀皇上,滕州地动后出现了矿脉。” 有这消息,舆论顿时急转直下。 “还以为是老天不让五皇子当太子,原来是天注定。” “矿脉,那不就是金脉。” “五皇子可是名正言顺了。” …… 好在有惊无险,霍酒词转身离开。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慌,原是早就知道了,说不准,这事还是他亲自谋划的,为的是让自己更名正言顺。 “霍老板,我家公子有请。”蓦然,张别楼自人群中现身,拦住了霍酒词的去路。 * 以往,卫焚朝喜欢待在寻欢楼,玩最好玩的游戏,喝最烈的酒,而今,他换了个地儿,是家冷冷清清的客栈,里头几乎没人。 霍酒词进门的那一刻,卫焚朝随即放下酒杯。他看得出,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对着她这副模样,他心底竟有些涩,隐隐约约的,叫人摸不到,却又能偶尔感受到。 地上依旧铺着洁白的毯子,用料也是上好的。 霍酒词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下,她记得,自己曾答应过,要帮他戒寒石散。数月前,她本想送药方给他,结果他出远门了,后来严州传来噩耗,她便忘了这事。 没等她说话,卫焚朝主动将手伸出。 霍酒词搭上他削瘦的腕骨,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块斑驳的疤痕,上头添了几道新疤,很是刺眼。不把脉,光看他的脸色她也知道,他近来又吃了寒石散。 “你不是要戒寒石散么,为何又吃了?” 卫焚朝收回手,懒散地将衣袖放下,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她,目光漫长而幽远,沉迷道:“我贪恋那种滋味,怎么也戒不掉。” 这种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医了也没用。霍酒词厉声道:“你根本就不想戒寒石散,我不医了。” “不医?”卫焚朝冷哼一声,惬意地往前挪了点,“行。那桃夭布庄每次卸货就得加钱。” 霍酒词张开口,正要说话,卫焚朝接着道:“别说你可以换个码头卸货,帝都的码头确实多,可你要知道,卫家的码头离桃夭布庄最近,再者,你得罪了我,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在其他码头卸货吧?” 这些东西,霍酒词怎么会不晓得,但现在的她并不想要桃夭布庄好。她不在乎道:“无所谓,你爱如何便如何,七倍八倍,尽管加钱。” “哦?”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卫焚朝显然有些诧异,斜眼睨了过来,“你这是破罐子破摔?” 霍酒词阴沉着脸,没答,反倒说了另一句话,“我看你心里有病。” “哈哈哈。”听得这几字,卫焚朝笑了,笑声凄凉又畅快,他笑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深寒,“我是心里有病,我还需要心药。” “……” 霍酒词语塞,她不喜欢听他这样笑。 “为何这么看着我?”卫焚朝来了兴致,俯身轻佻道:“心悦我?” 陌生男子的气息拂上面庞,霍酒词“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声道:“我为何要心悦一个瘾君子。倘若你没有戒寒石散的心,我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无用,卫老板,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卫焚朝喊住她,他偏过头,静静望着窗外的江面,问道:“倘若我不是瘾君子,你会心悦我么?” 不曾想,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霍酒词一时哑口。 屋内许久没声,卫焚朝自顾自开口,又问:“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吃寒石散吗?” 霍酒词不假思索道:“你有病。” “呵呵。”卫焚朝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他人是对着霍酒词,看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衣衫。他眼皮下落,似是不敢看她。“对,我有病,我不是男人。” “嗯?”霍酒词听得不甚明白,什么叫不是男人。她瞪大眼,不可思议道:“原来你是女人?可你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女子。” 对于霍酒词这奇怪的反应,卫焚朝哭笑不得,“听不懂?我是天阉之人,不是正常男人,所以只能靠吃寒石散享受男欢女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