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想着去寻一个在情路上较有建树、经验老道、见多识广的人来讨教一二,无奈嘉年还在路上,江宁她人生地不熟,思来想去一圈,只想到辛扬一个。 听闻辛扬近日拿着公款出入江宁各大酒楼、花楼、戏园子,自己给自己贴了个“情海小白龙”的诡称。 却没想到这小白龙潜得挺深,一连三日都找不着人。 辛扬像躲着她似的,她只好喊十七出手将人提溜来了,不成想,辛扬一听这事,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辛越气急让他滚蛋。 甚个情海小白龙,怕是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 这事情不上不下地吊在她心头,直到她小日子结束,再踏出别苑时,江宁的天已变了一个色。 顾衍昨日半夜便出了门,据说去了三水十八弯,巡军,哪一水不得而知。 他起身时破天荒地把她唤醒了,要知道他从前每日里天蒙蒙亮起来打拳时从不叫她,所以她也不大清醒,迷糊着只让他早点回来。 最后好似听他说了句:“乖乖等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但她这两日坐不住,日日趁他见人时溜出门去,今日同样打算出门听个小曲儿,买几册书,再去流金阁消遣消遣,顺带等他。 这样,应该还符合一个“乖”的范畴罢。 辛越带着两个丫鬟,一个护卫,乔装打扮,作出贵家小公子的模样在街上瞎淘,这两日除开崔记还是紧闭店门,其余布帛店的生意空前的好,想来他们已经初步尝到了没有崔记大山压在头顶的甜头。 但街头巷尾热议之事还是本地龙头,几乎是走两步便能听见人小声嘀咕讨论,东一句,西一句,讲的都是崔家之事。 这几日,辛越同顾衍讲起崔家,都是人在家中坐,局势话中演,突然也想听一听坊间是如何态度。 须臾,她步伐站定,将折扇一收,往掌心一拍,侧头看一旁的帆幌——荟英茶坊。 就它了。 四人前后走入,茶坊中张挂名家字画,竹帘白纱,茶香袅袅,一楼还有琵琶奏响。 青衣小二捏着两块木牌上前来问好,十七抛给他一锭银子:“雅间。” “各位这边请。”青衣小二有礼又热络,将她三人引到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后,门口挂上木牌。很快上了四盏茶,并十来个盘碟,有煮花生、小栗子、檀香饼、霜蜂儿、樱桃煎,及各类果子。 辛越刷地抖开折扇,扑扑扇了两下,左右打量一番,这茶坊的雅间并非如酒楼那般,是以房间四壁分隔。 这儿的雅间前后仅隔着两扇屏风,外头罩一道竹帘,往来人影依稀可见,算不上清净,但很适合听些小道八卦。 有这样一层屏风一层竹帘挡着,便是要说些得罪人的话,也不必担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怕惹上事,大不了说完了等上一会,从侧边悄悄溜了就是。 “公子,喝茶。”红豆朝她眨眨眼。 辛越咧嘴一笑,刚呷一口,就听后头一道扎实浑厚的声音说,“高门大户多的是这样的腌臜事情,只是谁会想到,手足兄弟之间都能拼刀相残。” 另一道稍文弱气虚的声音道:“唉,利字当头,悬把刀。” “崔家如今该焦头烂额了,人刚从衙门被放出来,现在外头流言纷纷,全是说崔家布匹有异的,店铺全被封了不说,日日都有人找上崔家大门去要赔偿,这厢还被揭了老底,传出这样有悖人伦、天理难容的命案来,我看崔家命数也该尽了。” 辛越听着,这讲的是崔记匹帛店被一夜关停的事,那夜一场大戏,最终招来官府封店的并非布帛有异一事,而是几桩积年旧案。 她这两日听了一嘴,其实是崔明广大儿子、次子之间早些年为利争执,又都年少轻狂,次子崔垣一时没顾忌兄长先天不足有心疾这回事,二人言语争执上升至动了手脚,结果长子当夜便心疾发作,活生生地被气死了。 崔明广此人除了经商有道,管教儿子也讲究那一套能者居之的道理,十几个子女间一碗水端得甚是公平,不多讲究长幼嫡庶、儿子女儿,哪个孩子有能耐,他就多加青眼,崔家孩子们的生存法则,倒像是荒林里头的青狼,哪个手段软了,便没饭吃。 崔明广大儿子先天不足,就算是手段再强硬,脚下站的根基也是软的。 在他眼里,这事毕竟不体面,长子已经折了,传扬出去不但次子要倒霉,说不定他们家的生意都得动上一动,他便使了些手段,将次子从这事中摘出去了,将先天不足,暴病而亡这八个字坐实。 如今此事又翻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将崔家这高门丛林的腌臜事一件接一件地翻出来,崔明广这等治家法子,严明到有些严酷,教出的一个个子孙,在商都是能人,在私却似酷吏,扯出不少人命官司。 辛越沉吟,这般狠辣又残酷的家风,若是没有通天手腕,定然兜不住,那么,谁是崔家顶上的伞? 凝思片刻,后头的客人散了。 吃了小半碟果子,前头又来了七八个声音老成些的男子,听着像是天南海北的一群人聚在一处,南腔北调都有,她这种地道京城人,要从中捡一两句能听明白的都难。这也说明,这些人定是极为熟悉的,且都常年在外跑,才能对各地方言都有了解。 辛越正入神听辨,黄灯轻触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道她能听得懂。 “……”辛越属实佩服,顾衍训练暗卫,恐怕是按三十六行来训练的,竟能连这等纷杂的方言都听得明白。 她勉励地竖了个大拇指,此时正好从窗外看到有叫卖豆花儿的小贩挑着豆花桶过去,辛越多看了两眼,红豆便笑嘻嘻地拿着钱袋下楼了。 辛越拿起一碟煮花生,慢慢悠悠剥起来。 黄灯倾耳听了片刻,迅速总结:“耳闻八人,气息察来有九人,是各地丝绸商,市面上的布帛骤然少了七八成,这些人年前定的崔氏布帛如今都取不到,聚在一处商讨法子,看谁还有门路能买到上好品质的布帛。” 辛越点头,平头百姓看的是热闹,休戚相关的布商找的却是生路和商机。 “有个人来得早,先定了一间商户的布帛,但如今已是不能了,各家现布不多,要货也得排到五月。” 这是供不应求了,单两江一个市场,能买多少布帛,两江的富庶,大多依赖产出后外销,而丝绸商、布商远道而来,不可能一回只要一二匹,多是囤个数月半年的货走船运而回,小家族掏空家底拿出来的那些布,要不够了。 她眼前一个小竹篓都堆满了花生壳,小碟子上也堆出了两座小花生山,黄灯收神回来:“其余都是长吁短叹,无甚值得听的。” “辛苦了,吃花生。”辛越将小花生山左右一挪,十七和黄灯一人一碟子。 二人惊讶不已。 “怎么啦?”辛越撑着下巴。 十七和黄灯互视一眼,默默一颗颗捡起来吃。 辛越撑着下颌:“你们喜欢吃花生呀?我再给你剥一碟子,还喜欢吃什么?对了,一会还有豆花。” 夫人笑嘻嘻的,眼弯起来,比新月还清亮,黄灯默了一会,道:“夫人喜欢吃的,奴婢尝着也都好。” 辛越乐呵呵地开始剥第二碟,边剥边说:“我也不喜欢吃生的,这般盐水煮过的才好吃,家里有晒干的,不过那个费牙。” 她剥着花生,那头响起一道叽里咕噜的声音,说完隔壁雅间一下子全部沉默,显得她手里剥花生的笃笃声尤为明显。 辛越向黄灯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黄灯抬了手作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便作了个紧抿嘴巴的模样,但还继续剥着花生,否则也太刻意了。 短暂的沉寂后,隔壁雅间便如水滴入油锅一般,噼里啪啦炸出或高昂激动、或不可置信的声音来,像是被那人的话语所震惊。 黄灯压低声音:“方才没开口的那第九个人,讲了两件事,一是他能有货源,二是这货能同两江最好的布帛店媲美,如今其余人正问他何来的门路,靠谱不靠谱。” 这话就有些惊人了,不怪乎其他人有疑虑,这是情有可原的。 崔明广家教或许不佳,但却是个狠辣的商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绝不会让哪家布帛商能暗中发展出如此规模。 但,辛越笑了下,这多半是顾衍放出来的消息,他开始布局了。 隔壁雅间的人哄闹成一团离去,二楼再听不到人声,红豆拎着豆花蜜饯上楼来,撩竹帘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呀,这些人急着捡钱去呢。” 辛越摸摸下巴:“若是时机好,怕是要拿麻袋捡。” 辛越起身走到雅间外的木栏,撑着下巴往下看,楼下三三两两一桌,人倒不少,所谈论无非也是崔家之事,她摇着折扇,百无聊赖地扫视,视线中却蓦然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迅速将折扇往眼下一挡,露出一双眼睛细看,果然是这两日潜得正深的“小白龙”,正往后探着脖子,鬼鬼祟祟进了对面的天水楼,十几息后,一道蓝色身影紧随而入。 手中折扇惊得滑落一寸,玳瑁扇骨轻轻磕在栏杆上,辛越头皮都要炸了,心头猛跳,往后低声道:“十七黄灯来。” 便飞快地下楼往对街而去。二人紧随其后。 在门口时,辛越拿折扇挡在眼下深呼吸了几口气,稍作平缓,才翩翩摇扇,抬步往里。 四下一打量,天水楼果然是江宁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光这一楼二楼坐着的数百人,就能把那道鬼祟的白衣身影彻底淹进去。 辛越眼角捕捉到执壶倒酒的小二,抬手招了招,小二放下酒壶笑着迎来,十七抛了一粒金葫芦给他,辛越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小兄弟,我兄长方才进来,高高个,白衣裳,我忘了他定哪间房了呀?” 那小二对方才那白衣公子印象可深,他在天水楼这么些年来,南南北北也见了不少人,但那般俊朗潇洒的公子却少见。 此时又见到同他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但瞧着要小许多的小公子,面善又和乐,一下就信了,笑着往后方一指:“那位公子往清水台去了。” 辛越眯着笑道谢,左右环视一眼,没看到蓝色身影,穿过重重人群,往大堂最深处的后门走去,其间走得太急,还被个小姑娘绊了一下。 那小二指了个清水台,直直指的是天水楼大堂后头,十六道宽长屏风掩着六道木门。 她凭心意挑了一道门往后来,谁知此地同外头那热热闹闹的大堂全然不同,喧嚣声尽消,清幽得像富贵人家的园子。 但凡富贵人家的园子,都要修得曲曲折折,有柏苍官青士拥列,花木水石缺一不可,就讲究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太过自然的结果就是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喘着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彻底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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