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心下大乱,两步夺上前去,捏着辛扬的下颌想闭着眼掏一掏,没想到药丸早已化入喉间。 药力化开,辛扬全身麻痹,知觉渐渐消失,眼前人影一重多似一重,挣扎着还要说些什么,却连嘴皮子都难动弹。 他缓缓闭眼时,辛越都能感受到那双同她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一丝不甘心,一丝追悔莫及,最后一丝顿悟之后,彻底合上了眼帘。 辛越怒腾腾打了陆于渊一掌:“你给他吃了什么!” “你这哥哥太跳,让他安分一会。”陆于渊不避不躲,手臂受了一击。 悠闲蹲在她旁边,看她湿透的发丝渗下水珠,划过细腻脸颊,从圆润的下巴低落到地毯。 辛越忿然吼道:“都把他打成这样了,还给他喂药,嫌他死得不够快啊!?” “我不打他,莫非要设个宴款待他?”陆于渊掏一张帕子糊在她脸上,似乎要没什么耐心了,“起来,你那味药缓他的伤,我这味药止他的疼,顺带让他睡一会。” 辛越沉默了一下,蹲在地上拍了拍辛扬的脸。 他平生最爱惜那张脸,往常若谁打架敢往他脸上招呼,他立时就要暴起,但她一连地拍了七八下都没把他拍醒。 ……这回又剩她一人孤军奋战了。 孤军奋战的辛越此刻脑子转得飞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晓得自己绝对不是黄雀后面的雄鹰,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只路过的飞虫,湿透的那种。 那么如何能在黄雀手里保住一只昏睡过去的蝉,这个难度未免太大,就算蝉醒着,黄雀一口一个把他们叼起也就是顺口的事。 但没有想到,这只黄雀先开了口帮她指点迷津。 “你只有一条路,随我走,我今日心情好,可以考虑让他活着出去。” 辛越磨着牙站起来,输人不输阵:“我今日心情不好,不随你走。” 她边说,边悄悄踩了一脚辛扬的手腕,往下狠狠磨了磨,暗道不好,这样都不醒,看来那绿丸子真是把他和周公绑得挺紧。 陆于渊慢悠悠笑,把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走到门口撑开一把油纸伞。 在缈缈雨丝里回头,轻飘飘道:“那怎么办呢,你撞破了我的事,江湖规矩是要灭口的。我又舍不得像对这些人一样对你,你自己选吧,看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扛着你走?” “……” 形势比人强。 一刻钟后。 陆于渊带着她走过一带清溪,两道拱门,将流水娇花和木道石桥都抛在身后。 走过一道爬满绿芜的石门。 其后古木苍苍,枝干上爬满青苔,一篇寒峭之意。 万竹扫天,细长竹叶摇曳着承不住雨滴,嗒嗒落下。 野绿连空。 竹里通幽处,雨雾溟溟里,一座竹楼坐落在开阔处。 谁能想到—— 天水楼弯弯绕绕的园子后头,藏着一片禅意幽远的林子。 林子里,藏着她的屋子。 辛越换下了湿透的衣衫,重新梳了发,灌了半碗热姜茶,眼睛四处张望,嘴巴就没合起来过。 “你这是把天水的竹楼给搬过来了?”辛越左翻右翻,所有的陈设都一模一样,她走到窗边,伸手翻了翻话本书页,震惊得直往后退。 陆于渊捏着扇柄抵住她后腰,“我们离开天水的时候,你正看到这一页,如今可以坐下来自己看完结局了。” 辛越大受震惊,半晌都说不出话,脑子里渐渐串出了一条线。 世上有巧合,譬如江宁最大的酒楼名字,和渭国临尧城边上一座小城名字相同,你可以说是老板觉得这个名字高远又邈阔,更能给他带来滚滚财势。 但这酒楼后头竟藏了一座同渭国天水城里一模一样的竹楼,傻子都能猜出来,这是谁的产业。 这也怪不得,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十七和黄灯找进来,酒楼后面的园子定也是有古怪的。 辛越一边思索着此等境况下,要如何跑路,一边往后两步,果然放着一把竹椅,她自然而然地坐下,连竹椅的高度都让她倍觉熟悉,往左别一点头,正好看到半截纱帘上绣着的蛐蛐。 一切的一切,都跟天水城里她住过近一年的竹楼一模一样。 她忽然开口:“你今日做了什么?” 陆于渊似笑非笑看她:“想清楚啊,这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听了你可就真走不了了。” “……”辛越临崖勒马,坚定摇头,“忽然又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陆于渊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拉出另一把小竹椅,同样坐下来。 “那……”辛越悄悄打量他,两手交缠,左手指头不着痕迹地摸着右手腕下冰冷的机括,再试探着问,“什么时候放我走?” “两个时辰之后。”他面色稍淡。 辛越暗暗舒出一口气,放了半颗心就有些得意忘形,追着问:“辛扬呢?我的人为什么进不来?你在这动手,就不怕天水楼被端了?” 陆于渊拖了一只红泥小火炉放在二人中间,暖暖融融,闻言不语。 辛越收住了话头,看来也是知道了就走不了的事,不能过问,伸出两只手去烤火。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陆于渊走到条案前点灯,心满意足低笑。 这雨染着昏黑天色,屋里也是一片昏沉,一盏一盏的灯火亮起,他腰间的玉白色祥云纹腰带收得紧紧,半边沉在浓黑,半边染着暖光。 辛越有些出神,她不知道当国相的儿子和当国相有什么区别,但他好像还是那么闲,以及当了国相伙食似乎也并未有多少改善,他看起来更消瘦了两分。 是了,消瘦。 辛越同他的视线相对,目光落在他的脸庞,原本昳丽到有攻击性的脸庞如今泛着病态的苍白,没有血色,唇色极淡,脸颊瘦削。 她忽然问:“当了国相是不是挺劳神?” 陆于渊挑起一边眉。 “你都瘦成骨头架子了。”辛越低头翻扯袖口内侧滚的暗金色风火纹,轻轻地说。 陆于渊却翻出掌心,里头躺着一个小红盒,移到她面前。 辛越微微撩起眼皮,看的不是红盒里头的药丸子,而是他的手掌,他从前的手匀称修长,骨节分明,不甚宽厚却十分有力,且,血色比如今充沛得多。 她抬头看他:“你落江的时候,伤得是不是很重?” 他一言不发,在竹椅上坐下来,垂首时略显疲累。 小小的红木盒在他手心里拨弄着一圈圈打转,转动得这样快,一圈圈的红色余影荡出来,像一只缥缈的红色圆盘。 辛越想,若是时间也能同这木盒转动的速度一般,流逝得快一点,该有多好。 陆于渊慢悠悠荡出一抹笑:“你怕什么?辛越。” 辛越:“我怕什么?” “你的手在抖。” 辛越把手收回袖子里,沉默地看红炉银炭。 陆于渊把红色小木盒移到她身前:“吃掉,否则风寒了倒在我这,我就当你投怀送抱了,可不把你送回去啊。” 辛越摇头,袖子底下十根手指头攥得更紧。 陆于渊直接倾身拉她的手腕。 辛越猛地抬头,手往后缩。 陆于渊同样沉默看她,眼神里淌着万千思绪,忽然开口:“辛越,你只会躲是不是?” 这样的来回拉扯是毫无意义的,辛越无可置辩,点点左侧竹几:“搁这吧。” 红色小木盒被放在竹几上,辛越道:“一起吃。” “嗯,没有想到你还知道关怀我。” 辛越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对,我关怀你,邀请你一起试毒。” 陆于渊笑了一下,笑意染至眼角,一片璨璨光华:“在我面前嘴硬的时候,要找个好点的理由。” 辛越朝他扔个白眼,两个人沉默地一人捏了一颗药丸子,她口腔热辣里回着酸甜味道,还有一丝淡淡药香,突然鼻头一痒,转头打出两个喷嚏,下意识地又捂住小腹,陆于渊朝她瞥一眼:“两个喷嚏不会把葵水打出来的。” 谁说不会,前几日她就打出来了,他这话说得倒是又怪又巧合。 不等她细品,陆于渊不知从哪掏出了她的折扇,翻开扇面,是顾衍给她画的一丛紫色鸢尾,边上题一行字,她没看懂,顾衍说什么时候看懂了什么时候教她画扇面。 她伸手想夺,陆于渊看了一眼发出嗤笑,随手一抛,折扇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喀地一声,落入小火炉中,扬起些许白灰。 “……”辛越顿了一瞬,兴致勃勃凑在火炉边仔细观察。 披散在身后的一绺发丝垂下,在落到火炉上空前被一只玉骨般的手绕进指头,披回身后。 陆于渊饶有兴味看她:“你倒是不心疼。” 辛越:“你不知道,顾衍送这扇子的时候,说它是水打不进,火烧不着。” 她指了下炉子里静静躺着的折扇:“方才一路拿这折扇遮雨,水打不进这点我见识过了,如今看来,当真是火烧不着呢!” 讲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中绽出千般光彩。 陆于渊细长眼眸里微光闪过,忽地往前倾身,铜箸一挑,折扇飞起,被他捏在手中。 扬扇,利落一展,另一只手的指头顺着扇骨间的缝隙往上滑。 利刃一般,扇面自中间分开,片刻后掉落在地。 一气呵成。 他做完这些动作的时候,心里却有片刻的恍惚,看着辛越呆愣愣看地上裂成两半的折扇时,没有快意,只有闷不过气来的钝痛。 “辛……” 他刚开了个口,执扇的右手就被她拉起来,看到她面上满是惊愕地道,“你的手都红了呀,怎么有人掏火里的东西的呢?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去抹药膏子。” 陆于渊一怔,低头看自己青白的手掌上半边可怖的红,不以为意,反倒问她:“你不气我撕了你的扇子?” “不气啊,这扇子我有一大箱呢,”说着辛越眯起眼睛警告似的看他,“不过这把你得赔的。” 陆于渊一笑:“要我拿什么赔?” 不待她回答,他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翻转过来,露出袖子底下精巧的袖箭。
第133章 、他是一个窃者 冰冷利刃被翻出来的一刹那,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 两人的距离就在咫尺,陆于渊看她腕下袖箭,她看陆于渊神色。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突然,辛越左手抬起,用最快的速度直取他面门。 一阵风带过,陆于渊颈侧的发梢扬起。 可陆于渊连头都没抬,辛越左手便被挽了个花,松松落在身前。 “别乱动,”陆于渊神色专注她腕间袖箭,手指轻按其上,微讶道,“这东西顾衍也敢给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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