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默默抽回手,“长得也差不多嘛。” 顾衍喉咙口的笑声更大,滚在她的耳边,她忿忿拉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顾衍顺势拉起她的手,教她认辛府、护城河,看慈恩寺的方向,告诉她哪条道是烟花巷,哪条道吃的最多,哪条道是著名的才子街。 极远处万家灯火,炊烟丝丝缕缕如薄云低游。 辛越的声音随薄云飘忽:“我从前也能看得这么远。” 飘入他的耳里却有如雷霆。 她自顾自道:“你好像也没问过我,这几年去了哪,发生了何事,你是不是查得清清楚楚?” 顾衍将她环得更紧:“查不到,被扫得很干净。” 辛越愕然,随即道:“你没问,我以为你都知道了……” 没有听到回答,只有耳边沉缓的心跳声。 辛越看着天边的云霞,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嗯……我去过渭国临尧城,去了几个小部族,去了辽国,与你相遇前,在西越待了好长时间,在西越我闯了个祸事,你应也有耳闻,浮屠谷是我放火烧的……” “西越可不是个好地方,西越皇室,都是……”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才想到一个好词,“个顶个的变态。” 她吸吸鼻子,慢慢地边想边说:“那次是真豁出命了,新伤旧伤全凑在一起,昏沉了几日,再醒来的时候全身武功被废了个干净,后来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但甚少再陷入昏睡。你看,用一身武功换回一条命,其实还是我赚了。” “所以,都过去了,能过去的事,都是小事。” 辛越说来轻声细语,平淡且释然,却每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钝钝击打在他心上。顾衍在她颈边落下一吻,从飞檐走壁、精力充沛,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落差,他尽力体会,却不可能感同身受,她失去的是最强大的、来源于自我的安全感。 辛越在剖开自己,帮他走出三年阴霾,圈地为牢的,一直是他。 久不闻回响,她偏头的一瞬却突然被含住唇瓣,男人清冷的伽南香随风一起强势袭来,一时间她全盘失守,闭眼陷入了缱绻之中。 闭眼时她还在发散,人愈是站在高处,愈是往前往远处眺望,只想看得更广阔些,却常忽略脚下近在咫尺的事物。 就连顾衍,也不免关心则乱。 他告诉她,要静待花开,自己却愁到夜不能寐,不知多少个深夜,她翻身醒来时,借着清冷月光,都能看见他侧身看自己。开头几次,她还能打趣他几句夜半惊魂,到后来她就直接拿手往他眼上一覆,钻进他怀里无声贴着他。 今日借登高远眺,辛越四两拨千斤地,将他这几月近乎失态的仓皇,轻轻,扭了回来。 “砰——砰砰——” 余霞散绮,暮色深重,远处烟火乍然绽放,斑斓的颜色点缀了高塔上的人。 缱绻独处的时候辛越会忘记顾衍的身份,但很快又被拉回现实。 二人看完第一场烟火,辛越不凑巧地打了两个喷嚏,自以为同烟火的节奏卡得很好,顾衍应当没有发现,没想到下一刻他就黑着脸带她下了书塔。 好在顾衍是个集实用与浪漫于一体的人,拾掇拾掇,二人都不用奔波,正好悄悄地摸进柏梁台赴宫里的元宵宴。 但顾衍显然理解错了她这个悄悄摸进去的想法,或是说,压根没搭理她。 拉着她大喇喇地就踏上了柏梁台的玉阶,大喇喇地迈入了殿门,大喇喇地坐在了皇帝座下。 但这回宴请的人没有除夕夜宴那般多,辛越除了接受到娘亲过于明显的注视之外,其余人都在自顾欣赏歌舞,或是互相攀谈。 辛越敏锐地觉得今日元宵宴的气氛有些不寻常。 顾衍从长亭手里接过一只白瓷碗,递给辛越,辛越鼻尖微耸,默默将它放在桌上,再默默推远了一些,将身子往顾衍那靠了靠,轻声说道:“今日来的姑娘家是不是有点多?” 她已经说得很委婉,实在是一眼看过去,每张桌案后头都坐着一二个待嫁之龄的小姑娘,满殿娇花,馥郁的劲儿都透出酸来。 难不成大家竟有这般觉悟,借皇家宴会相看人家?还是如今大齐的婚嫁行业都如此不济了? 顾衍瞥她一眼,将白瓷碗移过去,凉幽幽道:“用姜汤照照自己的脸色,心虚成什么样了?” 她悻悻然道,“我不想喝。” 粗砺长指在桌上轻敲两下,她这般直白拒绝,他还真不能压着她喝。 辛越若无其事偏头,装着没看见顾衍黑脸的样子,扫过殿内,正好撞入一个带笑的眼里。 再见到他,辛越已能将姿态摆得很端庄,噙着微笑点头致意,作出一个正常的臣妻,见到友邦来使的亲和态度。 这是对他前些日子,在建章宫底下密室里那句“抱歉”的回馈。 表示揭过,甚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揭过,他二人只余恩情。 但是对方似乎不大能领会到她这番良苦用心,那身天青蓝的颀长身影大步流星从殿中穿过。 一步一摇一开扇,姿态风流,眼尾微微勾起,目光左右一瞥,定在她身上。 辛越移开眼,在桌上扫了两眼,选择端起了姜汤。 陆于渊收起折扇先向小皇帝行了个礼,才翩翩坐下举了酒杯道:“陆某来迟,自当先罚三杯。” 说着一连斟了三杯酒,面不改色地饮尽,只勾起的眼尾红了半截,一双凤眼本就生得魅人心神,这么一瞧,殿上的香魂都被勾得满堂乱飘。 顾衍眼神莫名,看着她展出端庄的笑,看二人视线交错,看她收回笑,端起白瓷碗,拧眉抿一口。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心底却有道声音告诉他,这世上,谁都可以得她一笑,陆于渊,不行。 辛越抿了一口姜汤,万分艰难地顺着喉咙滑下去,差点连午饭都一块跟着飙出来,手上一松,瓷碗滑落,被一只大掌稳稳接住,保住了她一身衣裳。 辛越松了一口气,“这姜汤今日与我八字不合。” 顾衍将瓷碗递给长亭,笑而不语。 一曲舞毕。 舞得很好,蹁跹后退时也带走了殿中不少目光。 殿中一时陷入安静,辛越被姜汤搅得没了胃口,看着一碗花花绿绿的酒酿圆子,耳边忽然飘进渺然笛声。 笛声自殿外传来,开始得悠远绵长,如九天清调涤荡人心,渐行渐近,丝丝缕缕笛音凝得浑实,显得苍劲辽阔。 一身白衣的女子自殿外而入,一支竹笛横在嘴边,步履轻盈,曲意悠扬,眸光如水,似喜似羞看着主位的小皇帝。 辛越想,这是个高明的手段,满堂娇花姹紫嫣红,这女子不但随笛音入场,挣了个特别的第一印象,用纯净的白压过斑斓颜色,最后还以数量取胜。 当中一抹纯白,和两边花攒锦簇,任谁的目光都会落在当中的纯白上。
第75章 、你这么凶做什么! 辛越抽身看戏,看得兴味盎然,顾衍连眼神都欠奉一个,她以为顾侯爷没看懂姑娘家弯弯绕绕的心思,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凑近了同他解释:“这姑娘冲着小皇帝来的,白衣翩翩,笛音悠远,你猜小皇帝会不会喜欢?” 长亭不知从哪摸出来,又捧来一碗姜汤,顾衍放在她跟前,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高人算过了,这碗同你的八字极为相符。” 辛越的笑脸冻在了原地,堂堂定国侯为了她睁着眼睛就开始说瞎话,她心中备的那些说辞,少不得出一句就得让他驳回来。 若是她说,这碗姜汤八字虽符了,然颜色看着不怎么老道,别难为我喝完了起不到药效,那顾衍定会让人熬一碗浓得比他脸还黑的呈给她。 若是她说,这姜汤闻着没有酒酿小汤圆好吃,他说不得就会将那一碗红的绿的紫的小圆子倒到姜汤里让她一并吃下。 几条路数都让她心念神动之间,自个就给自个封死了。 她很后悔方才打的几个喷嚏,若是能忍忍,也没有如今的一番苦楚。 只好乖顺地接过瓷碗,好歹先将方才的话题继续说完:“这姑娘还很聪明,笛子吹得这样好,却只拿了一支竹笛,若是入了小皇帝的眼,说不得也得赏她一支玉的,一来一回,这份缘起也当得是不俗了,便是没让小皇帝看上,也得了一番美名啊。” 辛越分析得这样透彻,顾衍半分面子也没给,看她瞎扯。 她败下阵来,指着那碗姜汤,恳切地说:“往常莫说是碗姜汤,就是丘云子那一碗又一碗又臭又浓的药喝下去,我什么时候皱过眉头,近日当真无心也无力,我闻着这个味道就想吐。” 顾衍捏了下眉心,看她半晌,突然将姜汤递给了长亭。 辛越一颗心雀跃不已。 下一刻碎在原地。 “凉了,去换过一碗热的。” 辛越突然就有些生气,冷了脸瞪着顾衍,后者一步不退,她的眼眶却有些不争气地瞪红了。 素来这种你有理,我也有理的事情便最是不好调解,抛却一个理字,辛越很任性地生出了一些你不懂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类感伤的话来。 她感伤不到半刻,别开眼的时候,殿中笛音已停,取而代之的是满堂恭贺之声。 她果然猜对了,但没想到小皇帝如此大方,不但赏了她一支白玉笛,还赏了她一个位份,贵人,郑贵人。 竟是郑家人。 她抬头看向首座,皇后脸上的温和笑意似有崩裂之兆,不过很快又稳了下来。 真是能沉住气。 辛越不由胡想,以这个别出心裁的表演来看,之后的姑娘们若是有想效仿此道,一步登天的,门槛却是拔高了不少。 扭头看见顾衍被隔桌的西南王拉着说话,见了这一幕,二人的神色都复杂了些许。 她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弯来。 撇开看戏的心思,小皇帝在大选落幕之前,先赏了小郑氏一个位份,这番作为,外人看来是皇后被本家妹妹打了脸,然小郑氏是出头了,可也成了靶子,但凡其他贵女要起,必要踩着郑家姑娘才能起得来,届时斗成一团,皇后只需远远看着,坐山观虎斗,她的地位变相地更是稳固。 就连小郑氏,若是想在宫里站稳脚跟,也不得不攀附皇后。 小皇帝……对皇后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有珠玉在前,接下来的表演都让人兴致缺缺,小郑氏换了一身绮丽宫装,坐在小皇帝身侧,此举已算得上是出格得没谱了。果然,她看到她那礼部尚书老父亲瞪着小皇帝,胡子吹得一跳一跳。 她的嘴唇张了张,又若无其事地闭上。 宫女鱼贯而入,垂首恭敬地送上一碟碟膳食,辛越正经的菜式一样没动,只捡着那翠玉碗上的姜丝梅子吃得欢快。 捏一条细细的姜丝入口,倒有几分渭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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