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暗沉的眼风扫过她,语气更严厉一分:“你、别说话。” 辛越讪讪住了口,还是那句术业有专攻,如今攻这医道的是眼前的神医,还是交由神医去解释罢。 可是丘云子实在有苦难言,顶着夫人殷切的目光和侯爷阴翳的神情,他头上立刻就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若是月余之前,他还对自己的医术满怀信心,可是这一月看下来,夫人的好转,恐怕只有一二分是他的功劳。 他的话不敢当夫人的面说出口,只递给侯爷一个为难的眼神。 顾衍会意,垂下眼,道:“出去吧。” “欸!是!”丘云子立即弹跳起来,难为他一大把年纪,扛着个药箱,还能哼哧哼哧撤得飞快。 辛越无奈地看他消失在帘子后头,转头时顾衍已经恢复往常模样。 她心中略感不大对劲,怎的丘神医一句话都不用说,便让他想开了? 她一早叽里咕噜地,说了这么久,他却只会让她别说话! 倒也不必这么欺负人,辛越气呼呼的,顾衍给她擦了擦唇角沾的一点血,“你怕不怕?” “现在不怕了,我能感觉到,”她举着手,当空挥了两下,笃定地告诉他,“手上更有劲,气息更顺畅,你别怕……” “好,总归是好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心里压得最重的那块大石,总归在一点一点消失,其余的,交给他来操心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顾衍到书房去,同丘云子交流了一番她服过的西越圣药后,再回到内院,看到坐在与星游楼底下的人时,头又是一阵沉迷一阵疼。 二月间,虽还是一派清寒,但春色蛰伏在深渊清谷中、冰床荒野下,已可见端倪。 积雪渐消,风刃已钝,轻风游过时,与星游楼上坠着细小的风铃随风叮铃作响,彩绸随之起舞,将楼前的月白身影衬出些许飘逸之色。 嘀嗒。 辛越缓缓抬起头,看向顶上乱飘的彩绸,蛛丝一般滴下的水滴,喊道:“芋丝——!快来帮我换个位置!下雨啦!” …… 出尘脱俗的意境刹那消失无踪,顾衍嘴角笑意止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闻声而出的芋丝见了顾衍,立刻又缩回屋里。 “没下雨,顶上积雪融化,风将水滴带落而已,”顾衍帮她将桌案往外挪了挪,“怎么在这写东西?” 辛越拖着椅子移到小桌案旁,说:“天气好啊,屋里闷。” 长亭眼疾手快,早早扛过来一把圈椅,顾衍拉过来坐在她身旁,凑过头问:“在写什么?” 辛越将笔搁下,扭了扭脖子,端陈皮茶喝了一口,道:“下帖子,前两日口头上请了武安侯夫人来玩,想想还是下个帖子显得庄重些。” “嗯,”顾衍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想起件事,道,“夫人介不介意再多几人?” “……”辛越转头,“合适么?” “不太合适。” 辛越奇怪:“那你方才说……” 顾衍:“虽然不合适,但是。” 辛越偏头,等他说完,顾衍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准确来说,他懒得管这些宴来请去的事。 “但是,总有些不请自来的人。比如,耿思南。” 顾衍说着轻轻挑了下眉,最信重的几个亲信竟是这个德性,他很有些尴尬,神情上有些常年受此烦扰的窘样。 谁料他微感头疼的事,辛越爽快地应下,激动道:“太好了!我这就给嘉年也下个帖子!嘉年同阿樱也是相识的,这样一来就更热闹了!” 顾衍再次补上一句:“还有你哥哥。”这个才是最头疼的。 辛越的激动之色顷刻消散,磨着牙道:“这个就不用下帖子了,他自己闻着味儿会过来的。” “嗯。”将棘手的事情解决了,他在桌案上的金漆福寿纹八方盒中抽出了夹中间的一本,翻开看了一眼,手一扬丢到身后。 垮啦一声,动静不可谓不小,辛越扭头看了一眼,提醒他:“这盒子里的是旁人给我下的帖子。” “知道。”顾衍手下没停,看一本,丢一本。
第106章 、花楼是去了 辛越停笔,偏头去看了一眼,再瞧顾衍时,目光就在他浑身上上下下打满“任、性、妄、为”四字。 那封帖子她方才看过,老宅送过来的,帖子上娟秀的簪花小楷上洋洋洒洒一片溢美之词,简单说就是新年新气象,你身体好了吗,我祝福你,我们全家上下都祝福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上门来瞧瞧你,落款是顾三太太。 顾衍不喜老宅中人,她也不喜,自然没打算将人往府里请,只是人虽然不走动,礼数还是要周全的,她留着这些帖子,预备着让老倪按着各家去送些礼。 谁料顾衍一来就都给她扔了,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辛越心道,多大的男人,还是有孩子样,这个孩子样,要么对着中意的人,要么对着讨厌的人。 顾衍扔完半盒帖子,抬脚架上矮凳,双手背在后脑勺,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这样看来,他不但举止上有孩子样,其实睡觉时的模样,也很有些孩子样。 他的眼睫毛很长,像一排卷翘的扇羽,鼻梁上一颗浅淡的痣,比芝麻粒还小,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他的眉峰、下颌最有杀伐味儿,此刻都变得柔和许多。 满身戾气和威严卸下,仿佛连这些年流逝的时光也不作数了。 像变成了她十二岁时,时不时出现在南门桥烟雨里、甜水巷口槐花树下、西山山头的那个少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南门桥下总有人撑伞,甜水巷口她会给他带煎西京雨梨,西山路上一匹马变成两边马蹄印呢? 她很开心,心里有种隐秘的窃喜,原来沉在琐碎时光里的,都是他们的冥冥注定。 辛越心情好,笔下便唰唰唰地写得飞快,没成想收帖子的人回应得更直接。 * 午后,刚歇完晌。 梅园中冷玉挂枝,幽馥冷香,和暖的阳光洒下来,拥着一片雪浪白潮。 一条青砖小道蜿蜿蜒蜒,从门口直延伸到园中就山亭下。 辛越同汪清宁坐在美人靠上,汪清宁正说起小时候她趴府里高墙的事。 辛越:“……” 美人如此与众不同,令她有些难以招架。 来赴宴的客人,同主家闲谈起的第一桩事情,不都应该从你家园子不错、鲤鱼养得挺肥、梅花好香啊,这些方面讲起吗?! 辛越半是羞赧,半是窘迫的。 但是汪清宁言语间只有轻快的笑意,莫说责怪,就是连半分戏谑也没有,当真是耿耿直直地同她讲起今日刚知道的一件趣事。 令得辛越的羞赧和窘迫也慢慢散下去,插了一嘴:“其实也没有那么顺利,这事我头一回做,也是生疏得很。” 汪清宁好奇得很,她也不知二人居然有这段前尘,讶然道:“可我竟没瞧见你。” “大概是……”辛越想破头,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你院子那堵墙旁边的杏花树种得不太妙,挡住了你的视线罢。” 汪清宁笑笑点头,却又轻轻摇头,脸上升起一片粉:“不对……” 辛越:“什么不对?” “那棵杏花树,父亲原本要命人砍了,改一排花架,”汪清宁脸上粉色更深,垂首绞了绞帕子,“是我不让,因我时常能看到,那杏花树后头有个人影。” 辛越大惊,当真人不可貌相,大家闺秀在自家院子里看见人影非但没有高呼抓贼,还想要留着树为之遮掩,这若不是胆识过人,便是有些隐秘青涩的故事。 辛越倾向于后者,立即端正身子,拉过来几个小盘碟,边给汪清宁剥瓜子,便请她细细道来。 汪清宁瞥她一眼,捏了捏帕子,仿佛鼓起些许勇气:“他自来便是个恣情不羁的人。小时候家塾不但有自家姊妹兄弟,还有许多宗亲之子。” 原来她与武安侯也算得是青梅竹马。 汪清宁道:“那时,他便总往我书袋里放石子、树叶、飞蛾。” 这等顽劣行径,汪清宁回忆起来,面上并无不悦,反嘴角弯得甜甜蜜蜜。 辛越登时傻眼:“阿樱,你竟喜欢这个调调的……” 汪清宁极快地看她一眼,羞得脖子后头都泛起红:“长大些,他便总托我哥哥买东西,时常托着他的名义给我送时兴的首饰、当季的糕点、难寻的孤本。我坐在杏花树下念书,他便常坐在墙头听我念。” “果然男人的手段都是一样的。”辛越感同身受,只不过顾衍是直接往府里送。 他同武安侯交好,许是也跟风考虑过托她哥哥送,只是……她堂兄,辛扬,那属实不是个能托付的主。 汪清宁接着看向远处,面色渐淡下来,轻声道:“后来,我们生了些误会,我对他说了些狠话,杏花树后的墙上再看不见人影。彼时母亲有意为我相看人家,我听闻他流连烟花之所,使了一时意气便答应了。” “这个事……我略有耳闻,”辛越嘿嘿笑了一下。 汪清宁面色一变,薄红渐褪,看向她,目光里泛上几丝痛楚。 辛越微愣,怎的是如此反应? 她见不得美人垂泪,忙不迭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仁,脑子也不过,就急急地安慰汪清宁。 “他吹牛罢了,你莫要伤心,须知人都犯过糊涂,但这等嘴皮子底下吹出来的糊涂也不算什么的。” 汪清宁面庞满是错愕,眸子里有星点泪光:“何为嘴皮子底下吹出来的糊涂?” 辛越真是惊了,汪清宁竟不知道此事真相,当即噼里啪啦一顿解释。 “他哪是真流连烟花啊!不过是那时他当值,有一嫖|客在花楼里闹事,闹出了火,烧了半座花楼,他指挥底下人救火,自个也闯了几回火场捞人,便敢说自己万花丛中过,整条花街看了他的英姿都要以身相许了。” 寒风猎猎而过,满园飞白,远天清阔处一只苍鹰高高盘旋。 汪清宁的面庞本就清冷疏淡,此刻越听越苍白,只有鼻尖和眼眶一片通红。 半晌,泪花凝成玉珠,簌簌地滚落下她清冷的面庞:“竟是这样么……” 辛越也傻眼了,吹牛吹到这般持久的程度真是闻所未闻。 干脆心一横卖了顾衍,笃定道:“真的,顾侯爷亲口说的,童叟无欺!” 汪清宁转头拭泪,震惊得一时无言。 辛越心里有个猜测,半试探地问:“阿樱,你那时是不是这般问他,你可去了花楼?可抱了她们?可让她们衣衫半解钗散环落了?” 汪清宁倏地转头,惊愕看她:“你怎知……” “哦,也没什么,”辛越摸摸鼻子,“话本子看多了罢了……如今你明白了罢?” 花楼是去了,抱许是也抱了,总不能在火海里将人拖出来罢,衣衫半解许也是解了,说不定人本来就没穿什么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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