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那是我的酒!” 绥绥忍不了了,腾地站起来,那个武官本来盛气凌人地瞥她,看出她不过是个穿男袍的的女人,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更轻蔑地说:“你?你说这酒是你的?” “怎么啦,不行吗。” “这粟米酿的烈酒,你能喝一碗,小爷就给你结今天的酒钱。” 论喝酒,她还真没怕过谁。绥绥见今天送上来个结账的人,兴冲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等着!” 铜壶被看热闹的人一路递到她面前,快到的时候却忽然被截了胡。那男人夺过来,面不改色地仰头饮尽。如此烈的酒,满满一壶,纵是个男子,这豪迈的酒量也赢得起哄叫好声无数。 竟然是贺拔。 “贺拔!”煮熟的鸭子飞了,绥绥都要气死了,忍不住按着桌子低声道,“你要是想喝我请你,别耽误我的好事啊!” 那些武官道:“哦?你们认得?” 绥绥抿了抿嘴,正不知要怎么开口。贺拔顿了一顿,然后平静地对她道, “恕我眼拙,不知公子是在何处见过我。” 绥绥一怔,气势散了大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方才那个小武官大笑:“公子?贺拔,你那双老鹰的眼睛连这都看不出来,她哪儿是公子——” 一语未了,忽听窗外一阵马蹄声,疾风般掠过,重重踏过青石板,震得地板都轻微晃动。众人忙往外窗外看去,只能看见一匹黑马一骑绝尘,卷土而去。 闹市纵马,被捉到县馆里是要挨板子的。 谁敢这么大胆! 绥绥根本没看清,还是听那些武官低声议论起来:“是六皇子罢?” “如今除了他,谁还这么春风得意!” “也是……到底是要当太子的人了。” 有胆子小的,急忙道:“吓!喝你的酒去吧!” 绥绥后知后觉,忙回头看去,只见一片尘土飞扬,早已不见了那意气风发的影子。 她忽然没心气喝酒了,默默趴在窗台上。 宽阔的御街上人如流水,马如游龙,她像隔了很远去看对面的樊楼,成串的灯笼辉煌通明,随风轻动,在深夜里如同星海沉浮。 李重骏现在就在里面吃酒,她刚刚看到了,他换了身骑马的窄袖紫袍,和好几个公子哥一起。 六皇子要做太子了,她都替李重骏怪愁的。 他倒好,一样饮酒作乐。 按照李重骏的性子,绥绥总觉得他一定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不过这场新的阴谋里没有了她的位置,他换了一拨人玩乐,不带着她了。 绥绥越想越惆怅,结果下一刻就忽然见面的二楼打破了一扇窗纱,从那里传出稀里哗啦像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紧接着,好多穿着锦绣衣服的男女跑出来叫道:“了不得,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小酒馆打架常见,樊楼可是体面人的去处,从没听说打架的。他们一嚷,整条御街的沸腾起来,噼里啪啦打窗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都探出身子来看,行人也驻足观望,很快把这段路围得水泄不通。 绥绥才不想凑这个热闹,可她很快听见外面的人嘈嘈切切传开来道:“是魏王!是魏王和杨将军打起来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 “哪儿还有第二个杨将军,当然是杨公府二公子,魏王妃娘娘的哥哥!” “啊?他们不是郎舅么……” 有个白白胖胖的公子哥被奴仆搀扶出来,大汗淋漓的,活像才蒸出来的白面馒头。 他喘过一口气来,便插嘴嘟囔道:“嗐呀!魏王和王妃不好,在长安都成笑话了,娘家人难道咽得下这口气!我亲眼看见的,魏王殿下他们要走的时候,迎面就看见杨将军来,杨将军自己倒了杯酒喝,说要借一步和魏王殿下聊聊。殿下不理他,只走过去的时候拍拍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张五爷,您仔细说说!” 张五郎被众人瞩目,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又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就说了魏王妃的不好呗!反正杨将军转手就推了魏王一把,魏王那性子……就打起来了……” “好爷,然后呢!” “然后……我就出来了啊!魏王和杨将军才屠了五万胡贼,岂是好惹的!万一打起兴再动了刀子,我在旁边找死呀!” 富贵闲人向来是惜命的,架不住有的人爱看热闹。比如绥绥,一听就乐了。 李重骏挨打? 还有这种好事! 而且还是王妃的哥哥打他,太解气了!能让她看一回,给多少金饼饼都不换。 绥绥登时像打了鸡血,撩袍就跑了出去,趁乱挤进樊楼里看热闹,生怕李重骏的血溅不到自己身上。 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她挤在人群里,鞋子被踩掉好几次不说,胸前本来就裹着束胸,这下子更喘不上气。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魏王府的小厮!我来找我们爷的!让一让,劳烦您让一让。” 等她挤过那些高大的男子闯到楼梯转角处,人都快少了半条命。五姓嫡子同皇子打架,除了皇帝大概没人敢拉架,众人都挤在楼梯口偷看,绥绥也趴在楼梯阑干仰头望,却不由得大失所望。 二楼的堂厅的确已经乱成一团。 什么瓷立瓶,黑漆屏风,都砸得粉粉碎,汤汤水水泼了一地里,满地泥泞的脚印。 厅中站着一个穿紫袍的男人,可不就是李重骏。 不过他头发微散着,几缕长发垂在额前,不像皇子,倒像个游侠;皂靴蹬着一张翻倒的长凳,手握一柄没出鞘的长剑,直指着地上男人的喉咙。 看样子,这场架已经分出了胜负。 很不幸,还是李重骏赢了。 ……嗐呀,真没劲。 绥绥叹了口气,正想溜走,李重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竟抬起头往这边回望了一眼。 灯台砸碎了大半,他们在昏黄的夜里四目相对。 他咬牙切齿,一副狠厉的模样,乌浓的长眼睛那么亮,像泛光的利剑薄刃,一下子便钉在绥绥心上。 她忽然心中大乱,似乎是心虚,又不完全是心虚,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回身钻回人群中,没想到出去比进来还难,她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还把发带挤开了。 她那双娇滴滴的狐狸眼睛,装男人本就不像,这会乌浓的长发的披下来,周遭人身上的热气透过袍子蓬蓬升上来,闷得她脸颊红红的,嘴唇也红红,被男人看在眼里,就像扔在狼群里的羊羔,不仅挤得更厉害,还真有趁机往她身上摸的。 绥绥后悔万分,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高声叫唤,只能抱着肩膀往外闯。 混乱之中,忽然有个人拉起她的手臂,绥绥吓了一跳,真要叫起来了,可是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贺拔巍峨的侧脸。 他微垂着眼睛,似乎在看她,又像没看到她。 是他,再一次,是贺拔救她于水火。 绥绥满心感激,忽然安心下来。 贺拔那样高,那样健壮,生着一张线条跌宕的鞑子脸,鼻子比山还高,眼睛比乌江还深,在这个混沌的时刻,最嚣张的公子也不敢和他较劲,几乎没费什么劲儿,便顺利地护着绥绥挤出了人群。 走出樊楼,贺拔立刻放开了手,短短的一瞬,却仍被楼上窗边的李重骏尽收眼底; 而就是这一短短的出神,又被杨二郎抓紧了时机,拽着眼前的剑鞘跳起身来,一拳挥过他的脸颊。 樊楼里忽然传出一阵惊呼。 绥绥正扶着街旁的杨树喘息,茫然地回头看去,却并没看出什么端倪。她只好又回过头来,对着树荫下的高大影子灿烂笑起来, “谢谢你,贺拔。”
第四十四章 解释 贺拔只把绥绥送到了太平坊的巷口。 那地方离魏王府不远,是李重骏给翠翘和阿武安顿的住处。 绥绥想,虽然被李重骏抓了个可正着,可难得出来一次,还是应当去看看翠翘。不然他要是找她麻烦,不知何时才能再出去了。 磨蹭到了宵禁的时候,绥绥才回到魏王府,买通角门的张娘溜回自己的院子,走上穿廊的时候遥遥见李重骏院内暗着灯,料想他不是还没回来,就是已经睡了,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明天的罪明天再受吧,她今天先睡个好觉。 绥绥打了个呵欠,蹑手蹑脚闪进院子,却发现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从前小玉都会坐在台阶上等她的。 “小玉,小玉?” 她纳着闷进了厢房内室,小玉没见着,却见着鬼了。 屋里一盏灯都没点,李重骏不端不正坐在她的床前的脚踏上,银白的月色映着他银白的袍子,分外冷冽,可月亮再冷,也冷不过他的眼神。 “小玉,啊——殿——” 他直截了当扔给她两个字:“跪下。” 绥绥都好久好久没有在李重骏面前跪下过了,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违拗,只好依从。 这一跪不要紧,倒让她看清了李重骏的脸颊——虽然已经梳洗更衣过,嘴角却多了一块明显的淤青。 他不都是打赢了杨将军吗,这又是被谁揍的…… 绥绥正感叹李重骏可真招人恨,他忽然开口,把她又吓回了神。 他说:“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就……殿下都看到了嘛,阿成带我去看翠翘,中途就碰上殿下。”绥绥忙补充道,“是我逼他的!我骗他,说殿下同意了……” 李重骏冷笑:“我知道,他才为此吃了二十板子。” “啊?凭什么啊!是我逼着他的呀!” 他挑眉:“所以呢,你也想吃板子?” 绥绥立刻蔫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晚李重骏不正常,她赶紧改换策略,跪行几步伏到他膝头,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殿下宽仁待下,饶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而且,其实我今天没看见,什么也不看见——不对不对,是前头都没看见,我一进去,就看见殿下横刀踏在杨将军身上,那叫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器宇……器宇……” 器宇什么来着。 绥绥一般用不到这么复杂的词语,只好道:“反正就是像说书先生说的侠客,什么三侠五义,少年英雄的……” 可李重骏只是压着那薄薄的眼睑,阴阴地看着她。绥绥就怕他这样,很快装不下去了。 她低下头,却又被他轻轻托起了下颏。 他的声音意外地轻,让绥绥起了一身的细栗。 “那他,又是干什么去的,嗯?” “他?阿成?翠翘?阿武?”绥绥愣了好一会,才小心道,“殿下是问……贺拔?” 李重骏又是怎么见到贺拔的?绥绥不明白,可看他没说话,便知她猜对了,立刻道:“我们就是偶然碰上的呀,在樊楼对面的酒馆,贺拔和一群人来的,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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