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绥绥都想好了,他要是再和她睡觉,她就和他拼命,可现在她却迷糊了。她探头钻出帷帐,小心翼翼往外窥探,冬日里棉帘子都垂着,黄铜鼎炉里香烟袅袅,红梅枝静静斜在青瓷瓯里。 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他来干什么啊…… 绥绥这次主动爬下了床,顺墙根溜到门外,鬼鬼祟祟往外瞧。 院子里也没有人。 她不知道,李重骏早就远远去了后面的茶房。等小玉察觉,手忙脚乱要溜出茶房,正在门口碰上了他。 小玉扑通一声跪下来,磕磕绊绊地叫“殿下。” 李重骏没说话,径直走进了茶房,高骋拖着小玉跟进来,反身闩上了门。 红霞流连在窗边,满屋子夕阳刺眼,他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凌厉得很。浓稠药汁煨在小银吊子里的,咕嘟咕嘟满屋子药气,李重骏也不说话,冷漠看向了她。 小玉看这光景,便知大事不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说罢。” 这话没头没尾,小玉却狠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向他:“殿下……殿下是叫奴婢交代什么?还求殿下指条明路——” 李重骏却失去了耐性,忽然大怒:“把她给我拖到下房打,打死丢出去喂狗!” 小玉本来就很少有机会同殿下说话,仅有的几次,都是李重骏到绥绥房里,小玉先看到他,就要喊起来,他却摆摆手,让她不要出声。绥绥虽然成天说殿下的坏话,但直到今天,小玉才真正体会到他的恐怖。 她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李重骏拈起一根银筷子拨弄那银吊子下的药渣。 那是绥绥的避子汤。 他垂着眼睛,脸上是闲散的样子,小玉却被这副样子压迫得崩溃大哭,爬起身来磕头如捣,口中道:“奴婢说……奴婢都说!只求殿下超生!奴婢不是不想说,是娘娘……是王妃娘娘……” 李重骏呵了声“快说”小玉打了个寒颤,连忙便道,“是两个月前,王妃叫了姐……姑娘去吃茶,王妃的使女留住了奴婢,说……说姑娘吃的避子汤太重了些,吃久了于身子有害。想替姑娘换一副温和些的,又怕殿、殿下知道了不肯。” 她声音低了一低:“所以,所以让奴婢每三日就到北边角门墙根第三颗梅花树下挖出药材,煎给姑娘吃……” 他冷笑:“你倒听话。” 小玉以头抢地,砰砰砰磕得山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只是王妃的侍女说我若不照做,就要人杀了奴婢的阿兄!奴婢命不值钱,可是奴婢的阿兄死了,阿娘,阿姊,他们都活不成了,殿下……殿下……” 说着又大哭起来:“每每拿了药来,奴婢都先煎出来,银筷子试过了,再自己吃上三日,若不觉得什么,才敢拿给姑娘。奴婢该死……该死,奴婢狼心狗肺,辜负姑娘待奴婢一片真心,殿下赐死奴婢吧,只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她哭得肝肠寸断,许多委屈,许多愧对,可李重骏只是不耐烦。银筷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叮咚一声轻响,却让小玉不敢再哭。 李重骏却合上眼睛按眉心,忽然道, “傻子。” 声音带着几分疲倦,不知怎么,竟还有点淡淡的无奈,怎么也不像说给她听的。小玉都吓傻了,只好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呢,他也没有说下去。他从来没有把心事说给人听的习惯,他也没办法告诉她,他和父皇与杨氏合盟,做成这现成的圈套,就是为了网住兰陵萧氏,割断崔卢的羽翼。 杨家向皇帝投诚,促成了他与杨梵音的婚事,王子与小姐,各自心怀鬼胎,自然毫无情谊可言。 唯一能被用来牵制的,只有一个孩子。 杨梵音没有骗人,新换来的药不仅无害,甚至全换做了滋阴催孕的好材料,近来给她吃的点心也是如此。 孩子一旦生下来,名正言顺地抱到王妃名下抚养,静待二十年后做王权世族间博弈的棋子。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那个生母,多半是活不成的。 他的娘无声无息死在那个寂寞的春夜。 如今,又轮到她了。 李重骏仿佛被一把刀横插在心上。陡然睁开眼,眼神幽邃,眼梢却激出了淡淡红晕。小玉见了,自知死期将至,呆呆瘫倒在地上,却听他冷冷地说, “好好服侍她,你还能捡回一条命,再让我知道你有一丝过错,你全家就一起拖到乱坟喂狗。” 小玉心头一惊,却随即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问“殿下……殿下饶过奴婢了吗?” 李重骏不搭理她了,起身要往外走。 他并不打算杀掉她,尽管这是一箭三雕的事情——除掉细作,敲打杨梵音,也看那傻子看看自己是怎样被人利用。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小玉磕头如捣,伏在地上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嗳?你在这做什么,难道你主子在里面!” 是绥绥。 李重骏自己挑帘到外面去了,只见绥绥站在台阶上,被个侍卫拦着,见到他,怒气冲冲道:“小玉还在里头,是不是?你和小玉在一块儿,你对她做了什么!” 见了绥绥,李重骏脸上那彷徨的神情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你管,跟我走,我有事和你说。” 绥绥冷笑:“不敢劳动魏王殿下!您和我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不许我亲近王妃娘娘?放心好了,要是我再去,老天有眼,就让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要和殿下睡觉——” “胡闹!”李重骏噎了口气似的瞪着她,可绥绥撇了撇嘴,推开那个侍从径直往屋里去了,闯进茶房,果然小玉瘫倒在地上,脸上涕泗交流,额头都破了皮。 小玉又惊又愧又喜,呜呜哭着说不出话来。 绥绥可急了,拉着小玉出门,咬牙切齿地对李重骏说:“殿下可真是个男子汉,小玉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她!我去见王妃娘娘,小玉并不知情,殿下要还不解气,不如杀了我好啦,犯不着这么牵三挂四的!” 她说完,李重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让她住嘴。 绥绥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拉着小玉扬长而去。
第四十八章 侍药 过了年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病了。 御医们说是寒气侵体。 起初还不大要紧,可皇帝勤政,一日也不肯清闲,自还没出正月,就把门下省的官员们拘在承乾殿,日日商议那些治国理政的大事;等出了正月,果然愈发病重起来,渐渐卧床不起,需要皇子们轮流侍药。 李重骏自然也跑不掉。 绥绥本来也不知道他要入宫去,她那天在花园的假山下看到他,正想夹脚溜走,就被他捉住了。 李重骏叫住了她,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绥绥不知他又要使什么坏,见他披着玄狐的鹤氅,戴着冠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连忙跪下,大声说了句“恭送殿下”,抢先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就又生气了,板起了脸,也不想和她说什么了,甚至都没让她起来,带着侍从就拂袖而去。 绥绥才不在意呢,后来的几日,她过得清静得很。 仆人们本来就看不太起绥绥,李重骏一走,更是惫懒了,不过绥绥也从不留心这些,少了人在跟前,还更自在了。 过了正月,冬日便结束了,院子里的梅花落了,绥绥便把它们都收了起来酿梅花酒。 这天她正在屋里捣梅花瓣,忽然听见墙外脚步声重重,似乎是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于是让小玉出去凑凑热闹。 小玉回来告诉她,原来是二门上的小厮听到了传闻,回来禀报,说今天早上的时候,陛下忽然有招了好几个朝臣进宫,带病商议朝事,其中便有崔尚书和卢太保。 连绥绥都知道,李重骏不仅曾是皇帝对抗世族的棋子,还直接导致了王氏的覆灭,崔卢早就恨死他了。 今日狭路相逢,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在皇宫里,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吧? 绥绥虽然讨厌李重骏,却当然不希望他出事。她安慰着自己,可多少有些担心,晚饭都没胃口,随便喝了点汤,剩下的都给了小玉。 吃完了饭,更是懒懒的,不一会儿就困了。 绥绥打着呵欠往内室走,只想睡一会儿,一掀帘,却见小玉倒在地上。她大吃一惊,忙上前抱住她摇晃,然而小玉迷瞪着眼,努力叫了声姑娘,就又倒了下去。 然后……还打起了呼噜,气息轻匀。 小玉竟只是睡过去了。 绥绥吃惊之余,也觉得困意一阵阵涌上来。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一定是今晚的晚饭有问题,却想不通是谁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她只好把小玉拉上熏笼,然后强撑着从后窗翻了出去。 花园的假山里有一处隐蔽的山子洞,是她溜去花园时偶然发现的。 不管怎么样,先躲躲再说。 翻出窗子,她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这还是开春的第一场雨,雨丝轻细,淅淅沥沥地打湿了砖瓦,叮叮咚咚,琵琶三两声。 她把自己藏到山洞子的阴影里,努力探听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她便听见有人呼着“绥姑娘”,似乎是在找她,听上去是王妃的侍女;后来,又看见李重骏的一个侍从提灯走过,四处停停看看,也像是在找什么。 难道王妃和李重骏都在找她吗? 他们又要做什么? 绥绥绞尽脑汁,把最后一点儿精神都用尽了。 她伏在石头上,渐渐地睡着了。 后面的事,她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日头落下去,乌云翻腾着遮蔽了长安的夜空;不知道整个城池摇摇欲坠,不知道巍峨的宫墙下,宫人们步履匆匆。 雨愈发大了,琵琶拧紧了弦,声声转急,步步紧逼,一阵紧似一阵,一阵快似一阵,仿佛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她不知道李重骏正跪在大雨的皇宫里。 在承乾殿外,汉玉台阶上,两行宫灯映亮了紧闭的青灰殿门,皇帝在里面召集了官员们商议朝政,尽管晚饭时就传了九殿下进承乾殿侍药,可现在也没有开门让他进去。 按照礼法,皇帝病着,还这样劳心劳神,为国操劳,身为皇子,就应该跪在殿外请求父亲保养自身。 可李重骏知道,陛下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勤政。 他于五日前入宫,皇帝却一直没有传召他,只让他独居在幼年居住的清思殿。今日终于传他侍药,临到殿前,却又突然将他拒之门外。 而皇帝又择今日召崔卢入宫,也绝不只是为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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