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刀光剑影的一次刺杀,让她见识到了李重骏生命的另一面,是小师叔描绘中那个恢宏而壮丽的世界,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雪洞,她只站在洞口,便已觉得寒气逼人。 皇帝对李重骏的冷漠有目共睹。 除了尚算频繁的讣告,陛下连一道口谕都没有传与他过,更不要说亲拟的家书或信物。绥绥知道他早年丧母,有个做皇帝的父亲,似乎也等同于没有。 他像是被遗忘在了西北的风沙里。 一直到了二十岁,做太子的哥哥死了,皇帝倒想起他的终身大事来,还一定要召他上京成婚。而在此之后,他忽然遇袭,傻子都能看出这里有阴谋。 至于那个罪魁祸首,逃入茫茫夜色,就像水过无痕,从此没了踪迹。官府对此讳莫如深,也没有任何追查的动向。 那天小师叔送她回府,在马车上,她偷偷问, “是世族干的吗?师叔你说过,世族不喜欢生母出身低微的皇子,陛下要把世族的小姐许配给他,他们生气,就来杀人。衙门的老爷们不追查,是因为不敢查,对不对?” 可小师叔静默地看向帘外,始终没有回应。 绥绥虽然眼皮子浅了点,倒还不傻,一旦看出了李重骏处境危险,她当然得挺身而出—— 第一个跑路。 她虽然见不得李重骏死掉,但只要别死在她眼前,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况且看这情形,李重骏就算能活着迎娶世家女,也必不敢左一个侍妾右一个侍妾带在身边,早晚要打发她走的。 现在衙门的那些侍卫虽撤走了不少,不会天天蹲在李重骏床边,大门角门还留了些人。绥绥想走,只能让李重骏主动放人,可她数次去见李重骏,都被夏娘拦在了门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殿下大病初愈,还在静养,可经不起狐媚子掏渌!” 绥绥反应了一会,叫起来:“青天白日的,谁去找他……找他那个那个啊!我是去探望殿下,用眼睛看不行吗。” 夏娘眉毛挑得都要飞起来了:“青天白日,你还怕青天白日?太子薨殁的时候你都在床上霸占着,什么砢碜的话都敢叫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 绥绥的确劣迹斑斑,她真是有理也说不清,只好气咻咻打道回府。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再偷溜到上房院子的时候,她没走正门,而是迂回到了后面的窗子下。 他这正房,房梁比一般房梁高,窗子也比一般窗子高,高了绥绥半头。好在窗下有一棵桂花树,绥绥爬树攀到了窗台上,悄悄推开一线窗子。 堂屋高深,光线又暗,什么也看不清。 “殿下。”她趴在窗台上鬼鬼祟祟地张望,好像偷闯香闺的书生,小声叫,“殿下。” 没人回应。 李重骏应当还在卧床休养,难道是睡着了? 她索性一个翻身进了屋内,抖掉鞋上手上的雪,蹑手蹑脚寻到床边。只见锦帐垂下一半,挑起一半,李重骏果然倚坐在床上,合目倚着隐囊。 穿一身软绸中衣,手臂仍缠着绷布。 床外的熏笼上还放着一只乌木食盒,绥绥轻轻打开,见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甜枣。 真是老天也助她,绥绥想,李重骏想是还没吃药,正好给了她一个正当的理由。 她于是在熏笼下坐了下来,看着那碟蜜枣,又看看一动不动的李重骏…… 她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绥绥吃着蜜枣,撑着下巴等李重骏醒来。 时隔两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比从前瘦多了。 本就是瘦削的下颌,这下子更尖,也更秀气了。李家皇室祖上有鲜卑血脉,浓密的乌发也不像汉人那样直,打着些卷。他那张俊秀的脸掩在其中,还莫名地有点…… 妩媚。 绥绥看着这张妩媚的脸,却生出了些许愧疚。 那声撕心裂肺的“住手”犹在耳边,若不是她忽然凑上去,李重骏也不会徒劳地对刺客大喊,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他为什么会反应那样激烈呢? 明明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她想不明白。 绥绥胡思乱想,连李重骏已经睁开眼都没发现,就对着他那双沉沉的眼睛发愣。李重骏大概是看不过去了,轻咳了一声,绥绥回神,连滚带爬从地上跳起来。 “殿下……你怎么、怎么——” 也不知道李重骏是不是受伤的原因,身子弱了,脾气都好了不少,竟没露出那种不屑又不耐烦的表情,只是轻嗤了一声,问她:“你来做什么?” “我……我,药……对!”绥绥迅速恢复了镇定,把药递了过去,“我是来侍奉殿下吃药的。” 李重骏一口气吃完了那很苦的药,绥绥接回白瓷瓯,再折身放回熏笼,却傻眼了。 那一盘蜜饯,竟然已经被她吃光了…… 一个都没剩。 李重骏看见,挑了挑眉,仿佛是明白了一切,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等她开口。 “呃……这个盘子,它其实就是个空盘子,呃,我来的时候它就,呃……” 绥绥编不下去了,只好垂头丧气:“殿下罚我吧。我刚才也不知怎么,就……” “过来。”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生气了没有,可绥绥理亏,也不敢违命,只好凑到了床边。 李重骏却还道:“过来。” “殿下……”绥绥刚才爬树蹭湿了衣服,于是小心翼翼坐了个边,把半个身子探过去,做出恭顺的样子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唔——” 下一刻,李重骏竟凑近,气息封住了她的唇。 近在咫尺。 淡淡的松柏气息里掺杂了药的苦涩。 他冰凉的手扳住她的下颏,高挺的鼻梁戳着她的脸颊,唇却意外地温暖。 绥绥怔在当下,吓得连眼睛都忘了眨,直到门口夏娘的尖叫把她惊回了魂。 “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又怎么进来的!——果然,你——还说你不是来纠缠殿下的!”
第九章 压药气 “哪里是我——” 绥绥急忙要起身,不想襦裙带子压在李重骏手下,还没站稳便挨了一拽,倒回李重骏身上,只听他闷哼了一声,低哑又短促。 从半掩在床帐传出去,不知多暧昧。 绥绥急了,恨不能去捂他的嘴,小声问:“你——殿下到底要干什么!” 李重骏咬牙:“起来,你压着我伤处了。” 绥绥忙爬起来,又气又急,脸上烧得厉害:“那……那方才,方才……” 李重骏慢条斯理整理压皱了的袖角,理直气壮:“不然,本王拿什么压药气。” 绥绥抿了抿自己的唇,才发觉有些蜜渍的残留。 原来他是为了这点甜味。 ……她懊恼,脸红个什么嘛。 按理说,绥绥光是攀着李重骏淫词艳语,都不知多少回了。夜夜昏罗帐下,他就抵在她身下,隔着薄薄的中衣,也分明能感受到它的热,简直硌得慌,也不知以后杨小姐要怎么挨。 可像方才那样蜻蜓点水的亲近,竟还从未有过。 绥绥还怔怔的,李重骏别过脸,忽又状似不经意道:“疼么。” “……唔?”她不解。 见李重骏正斜眼看着她的左臂,绥绥才知道是问那日的刺伤。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那天虽然挨了一刀,也算“救人未遂”,可以用来当作商谈的砝码,于是忙蹙起了眉,捂着它小声抱怨, “疼极了!那贼人不要命,下手可真够狠的,现在抬起来都费劲,不信殿下看——” 她还没表演完,夏娘却忍不得了。 她不敢说李重骏的不是,也不敢进来,只好把火力全对向绥绥,在门口大声宣扬起了她的狐媚——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怎就她这般不知廉耻!男人都吃刀砍了,小蹄子还不忘来爬床勾引,糟蹋坏了汉子,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要是从前,绥绥才懒得理会,但她今天脸皮却特别薄,欲辩无门,只得转头鼓动李重骏:“殿下还不分辩分辩!夏娘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 李重骏竟真的听了她的。 可他一开口,绥绥差点没被背过气去。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等了事了本王就让她走。” “……” 李重骏别是磕坏了脑子罢……绥绥欲哭无泪:“这还不如不说!了事?咱们哪里来的事可了——” 他却淡淡打断她:“说罢,你来做什么。” 绥绥一怔,忙道:“自然是服侍殿下吃药。” 可李重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显然早知道这是个借口。绥绥吸了口气,酝酿了片刻,决定提起正事,要向他辞行。 还没开口,却听小厮在门外小心禀报, “高骋回来了,要请见殿下,使小的来传。” 高骋是管事的高阆的儿子,也是李重骏的近侍,在他娶到那位杨小姐之前,高骋才是在他身边最久的人。 于是又一次,绥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打发出了房门。她虽然懊恼,却还是很仔细,走的时候,特地关上了那扇被她打开的窗。 冬天的日光浅,地上的影子随着窗扉徐徐变短,消失了。窗下燃着象足黄铜火盆,青烟袅袅,在昏暗中回旋流转。 绥绥看不见的地方,李重骏尽敛了唇边似有似无的浅笑。
第十章 布局 “……回殿下,都安顿好了。在下亲眼看着二人自刎,尸首就地烧毁,各自家人也已给了银子送出雁门。他们都不知是为谁做事,不会被察觉。” 高骋瘦高个子,穿一身玄衣,影子一样立在帘下。 李重骏沉静地听完了,手臂搭在阑干上,指尖抵着太阳穴,一双长眼睛乌沉沉影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短短问了一声, “长安那边如何。” 高骋顿了一顿:“卢氏女与崔氏女已经入宫,分别封了婕妤。” 李重骏长长吐了口气,冷笑一声,再没言语。 崔氏卢氏,五姓七望之首,满朝士子三千,大半出自其门下。当今圣上的发妻便是卢氏女,死了之后,又续弦了如今的崔皇后。 好巧不巧,二者皆无所出。 圣上以此为由,立了在世庶子里年纪最长的四殿下,也就是后来的贞贤太子为储君,似乎大有对抗门阀之意。 然而崇元二十五年的秋天,贞贤太子自尽,大批科举出仕的寒门幕宾受到牵连,或诛杀或流放;与此同时,宫中新迎崔卢二妃。 想必无论谁生下皇子,都是当仁不让的东宫太子。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眼见败局已定,陛下却忽然招回了他这可有可无的儿子,又许以同为五姓的杨氏女,只怕是心犹不死,献祭了一个儿子还不够,如今轮到他做这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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