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琮笑了声,他身上穿的暗色夜行衣还未换下,先两步走到榻边,俯身摸了摸少女的脸。 “老虎不就在这吗?”他低声。 泠琅张口咬他手指,却被轻巧躲开。 “没洗,”江琮直起身,“脏。” 泠琅方才已经闻到一点血腥味:“今天出去杀人了?” 江琮走到水盆前,留给她一个流畅高大的背影:“是行宫那边的事,二殿下想让她的人主持修建事宜,我前日替她杀了原本的工部侍郎,今天又去善后。” “善了几个后?” “七个。” “七个还需要折腾到天黑,无用。” “他们有的在城西,有的在城北,来去之间费了些功夫。” “哼,我从凤翔赶回西京,也不过只用了两个时辰。” 江琮转过身望于她:“我之前就想问,夫人昨夜为何火气这般大?” 他再次走近,垂着双眸道:“是谁告知你的?嗯?” 泠琅仰着脸说:“如何?你要找人家算账?” 江琮低声笑:“怎么会,我还想修书一封表示感谢,若没有这位相助……” 他停止了言语,只微笑着看她。 泠琅被看得有点脸红,她梗着脖子说:“告诉你也无妨,她就是……” “乌有手?” “你怎么知道?” “我的探子今晨才上报,前日乌有手曾经在春华门短暂出现过,但未进城。” “呵呵,正是她,奉劝你莫要想找她,反而应该提防她来找你。” “她为何来找我?” “因为她晓得你是个无恶不作之人,还拐骗了她看重的弟子,她巴不得把你做掉。” 江琮摇了摇头:“在下倒是很想拐骗,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 泠琅看着他暗色中的俊秀轮廓,心中不自觉生出燥意:“反正,你可得小心——” 江琮俯身,细细密密地吻上她耳际:“我不够小心吗?” 他呼吸热而烫:“醒来有没有不舒服?” 泠琅咬着唇,将脸别到一边:“没有。” 江琮便闷着声音笑:“那我够不够小心?” 泠琅故意说:“够小……” 江琮顿了顿,他掀起眼睫看她:“真的?” 泠琅忍不住在他双臂中间笑起来,她觉得跟这个人做什么都很有意思,哪怕是这些无聊的废话,也一来一回的十分有意思。 她甜腻腻地勾上他脖颈,道:“还行吧。” 夜潮涌起,随着月升而涨落。 水浪散去,泠琅靠在青年臂上,闭着眼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师父真的很想来找你,就算不说做掉,也会同你过上两招,你好自为之。” 江琮抚了抚她的发,他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沙哑:“若真找上来,夫人希望我如何?” “你得挨上点打,但要适可而止,莫要太丢我的人。” “适可而止的挨打?这些天我已十分得心应手了,夫人放心。” “哦?你的意思是,从前故意让了我不少?” “嗯?我有这么说吗?” 气恼的骂声与低沉的轻笑,很久才在夜中彻底散尽。 秋日已深。 秋日已深,风更凉更沉,大雁终日南徙,如今也几乎飞尽。 僧人站在荒芜的园景中,仰头看着一行大雁于划过,它们双翅笔挺,弧线流利,成群结队地消逝于碧空。 秋去春来,人世间的岁月便是如此。 他绕过一处倒塌的凉亭,推开某扇残破花门。 今晨,他收到了来自上级的密信,要他来这处荒园,等待三次雁过,便可推门而入。 寂生不知道雁飞有何意义,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五年,他早已习惯遵从而不是思考。 就像现在,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灰尘在静静漂浮,他也没有丝毫疑惑,更不会转头寻找。 只需要等。 没有等太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步声。 沙哑莫测的声调响起:“你来了。” 寂生没有回头,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垂首道:“计划仍在进行,他们在鹰栖山并未得知线索,已于上月底出山,去往杭州。” “为何去杭州?” 寂生将村中事简单概括了一遍。 对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问话,这个过程里,只有窗外黄雀在鸣个不停。 终于,会主说:“她杀了多少人?” “六十个左右,是村中所有成年男子的数目。” “据你观察,同明净峰上那次相比如何?” “十分相似。” “玄字二三的身体最近如何?” 寂生微微一僵,但很快回答:“还算平稳。” “距那时开始,已经有多久了?” “已有八年,主上。” “这八年,已经很足够了。” “……” “你应该知道,世上多的是连八天都不能有的人。” “……主上。”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在那之前,先把头抬起来。” 寂生没有动。 实际上,他的额头已经沁出汗珠,心几乎是以恐惧的频率在鼓动,他咬紧了牙关,只轻声重复:“求主上垂怜。” 对方不为所动:“抬头。” 寂生僵硬地,缓慢地抬起了眼。 他先是看见了一双鞋,皂靴,最为常见的款式,无甚特别。 接着,是黑色袍角,没有花纹或刺绣,扔进夜色中,难以分辨的那种颜色。 再往上,依然是浓黑,对方身形高大,脸上戴了面具,只露出一双眼,在静静垂视于他。 寂生在和这双眼对视的那刹,几乎窒息。 他瞬间明白大厦将如何倾倒,在那之前,他已经感受到绝望。
第125章 遇故人(上) 那天伶舟辞离开的时候, 扔下了一句话。 “你迟早会来找我。” 彼时二人站在旭日初升的旷野中,天光朦胧混沌,把彼此的身影映得很薄。 伶舟辞说:“你主意太多, 我管不了, 但事情结束后,该好好想想哪里才是该去的地方。” 她朝远处打了声呼哨,一匹枣色骏马冲破薄雾奔来, 女人翻身上马,朝站在原处的泠琅一扬下巴。 “江湖很大,我到现在都还没看倦,你年纪轻轻, 难道不想去得更远?” 泠琅点点头,又摇摇头。 伶舟辞拉着缰绳,轻嗤一声:“朝我身上挥刀子的时候, 倒没见这么犹豫。” 泠琅笑了笑, 她灰头土脸, 衣衫破损, 看上去非常狼狈。 但她说的话却很自信:“师父, 我挥刀子从来不犹豫。” “待会儿你回西京也最好是。” “当然。” “我发过誓,今生不会再进京城一步,若你以后想好了,就来茉莉镇寻我。” “好。” “叫你那个夫婿小心点, 别被我碰上。” “好。” “你迟早来找我,”伶舟辞最后看了她一眼:“蠢丫头。” 她策马离去。 泠琅目送女人消失在原处,才慢吞吞地招来自己的马。 她上马, 并不急着回京, 而是折去凤翔镇, 穿梭尽漫长石巷后,在某处青墙外停下。 墙上缠绕着青藤,叶片宽大整齐,密密地排列着,像一层层波浪。 波浪的尽处,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妇人端着盆水走出,看到墙下孤身而立的人,吓了一跳。 “姑娘?”她好奇地打量着,面上露出关怀神色:“可还要紧?” 声调又细又软,是明显的姑苏口音。 泠琅看了她一会儿,说:“叨扰了,我想讨碗水喝。” “噢,请进,请进。” 妇人把她引进院中,就在那张石磨旁,为风尘仆仆的少女倒了一杯水。 不是一碗,是一杯,温热干净,上面飘着几片新鲜的葵苏叶。 泠琅端着杯子,慢慢喝尽里面的水,她知道在秋天用奎苏泡水喝是凤翔这边的习俗,当地人相信这样对气血有益,可以帮助他们度过漫长的寒冬。 水即将喝完,妇人正在灶房忙碌,书院的主人也从房中走出,他站在檐下看着石磨旁的少女,一动不动。 他说:“你在这里。” 显然,他没想到有人能走出那片暗道。 泠琅放下杯子,她说:“我来讨杯水喝。” 妇人听到对话,擦着手从灶房里出来,然而石磨旁已经空荡荡。 她看着沉默的丈夫,疑惑道:“刚刚那个姑娘呢?” 他说:“走了。” “走了?唔,你怎得大早上就一脑门的汗?” “今天有些热。” 天一点都不热,只是他替友人保管的东西,终于被取走,他的恩情已经报完,并且成功逃过了将死的命运,一时难以动弹。 那只木匣里的事物,后来被泠琅取出翻看。 一本秘籍,是双节棍相关,只编撰到一半,看来是常罗山自创的,可惜它再没有完成的那一天。 几枚印章,有本人私印,也有宗门印。看来那个姓甄的偃师很得常罗山信任,这匣子的东西重要程度不言自明。 东西不多,泠琅很快把目光放在最后的事物上,那是一个扁扁的纸包。似乎上了年岁,通体泛黄易碎,外面盖了一个章,没有文字,只是繁复神秘的花纹图形。 泠琅小心翼翼地拆开,发现里面包着一些信件。 她盘腿坐在软垫上,沉默着看完,撑着下巴久久沉思。 身侧是波光粼粼的小池,秋风温柔吹拂,几道纱帐之外,檐下风铃微动,细碎清脆的声响传来。 江琮掀开竹帘,穿过屋室走到少女面前,他略微一看:“这是?” 泠琅说:“常罗山的遗物。” 江琮了然:“夫人去凤翔为的是这个。” 泠琅点点头,又揉了揉额角,才将手中事物递出:“你先看这些。” 江琮接过纸张,却没立即翻看,他靠着泠琅坐下,十分自然地把少女捞进自己怀里,右手摸了摸人耳垂,接着沿着脸际向上,在太阳穴上不紧不慢地揉按。 他一边按,一边看信,声音凉而润地扫过泠琅发顶:“和周渭的信件往来?” 泠琅靠在他胸口安然合眼:“是的。”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甚至出言指挥:“往下偏一点。” 江琮依言照做,他缓慢道:“这是周渭写给他的,信上说,他把近日所配的酿方整理了一份,附信寄出——” 怀中人轻哼一声,他话语微顿,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力道继续。 另一只手翻看余下纸张:“黄芪,炙草,三年生赤蝎,寒柳……” 这样的酒方有好几张,他一一看过,说:“里面会有春秋谈吗?” 泠琅已经舒服得什么也不愿想:“不知道,我也不懂这个,江舵主能耐大,可找个信得过的内行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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