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软绵绵地说:“普通酒方,轻易便能看出,若哪个方子有古怪,就再好生研究。” 自从从凤翔回来,她总唤他江舵主,语调忽高忽低,婉转又阴阳,江琮不知道这两个词竟能形容同一种语气。 他只知道,她这么唤他的时候很有意思,像街上经常能看到的、不愿被哪家人豢养,变成日溜达,依然过得潇洒快活的猫儿。 喂得熟了,它们见到你,会远远地叫一声,再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开,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若哪天它忽然靠在你脚边亲近,只会叫人大气都不敢喘,连抚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惊动。 被猫形容人却忽地挣扎起来:“你手往哪儿呢?” 江琮微笑道:“夫人不是让我往下一点?” “这是一点?嘶——” 最后,江琮把纸张一一收好,说:“分舵有专管药材的能人,平日隐居在西市卖酒,我明日把东西给他,应当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泠琅伏在案上,哼了一声。 江琮倾身,在她光洁的肩后落下一吻,又扶起来喂水,最后把人打横抱起,走进屋室,放于榻上。 泠琅有气无力地指责:“淫贼。” 江琮只是微笑:“为夫人解乏,何淫之有?” 泠琅轻嗤一声:“哪儿来的庸医,越解越乏。” 江琮从善如流地改口:“为表歉意,在下诚邀少夫人明日往西市一叙。” “哦?西市,就我和你?” “正是。” “你不怕我丈夫?他可不是能容人的主,仔细他晓得你我私会,要扒了你的皮。” “若能有幸再见少夫人,扒皮算得什么。” 泠琅拥着被子,先是冷笑几声,笑到后面停不下来,干脆翻身不再理他。 “我还要去兵械库看看!”她恼道。 翌日。 气恼的小娘子,在地下兵械库逛了半个时辰后,终于也不再气恼。 她指着陈设着各类刀具的案柜:“我记得上次来,这一片还没这么多东西?” “苗刀,陌刀,环首刀多了好几排,连难寻的鄣刀仪刀都有了——为何?” 江琮负着手站在烛火旁,闻言只是莞尔:“为何?” 泠琅瞥了他一眼:“想必是某个分舵主居心不良,想投其所好。” 江琮唔了一声:“如此倒很说得通,就不知这个居心不良的分舵主,是否成功投其所好?” 泠琅手腕旋转,把一柄细长小刀玩得像花一般:“勉勉强强罢。” 将两副奇特小刀,一柄精致鄣刀笑纳后,“侯府寂寞年轻少夫人”和“同少夫人私会的俊美郎中”,站在了西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他们今日身上穿着寻常布料,头上戴了斗笠,泠琅还加了道幕离。这样装束的江湖客在西市并不鲜有,因此不算多引人注目。 二人先是去了茶馆,又溜达到书斋,像天底下最常见的年轻蜜侣一般,牵着彼此的手,贴近了说话。买了点小玩意儿,没花上太多钱财。 这样看似漫无目的的一通闲逛后,他们终于走到某处酒铺前站定。 酒铺铺面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连挂着的酒幡也不新不旧,在商铺鳞次栉比的西市,一点也不显眼。 主人是个干瘦妇人,头上缠了布巾,她坐在柜台边上,见有人来了,也只随意招呼:“客官需要什么?” 江琮淡淡道:“前年的梨花白还有没有?” 妇人懒懒道:“前年的没了,只有去年的。” 江琮说:“去年几月的?” 妇人掀了掀眼皮:“您要几月的?” 江琮温声:“正月太冷硬,三月已晚,二月恰好。” 妇人打了个呵欠,起身掀开青布帘,往屋后去:“您随我来。” 二人便抬脚跟上。 穿过一间堆满酒罐的小室,妇人在拐角处停下,一转身,先前的懒散怠惰一扫而空,她神情端肃,恭敬欠身,口中沉沉道:“主上。” 江琮并不多话:“我来找你问一些事。” “主上请讲。” 窸窸窣窣一阵响,是纸张被递过的声音。趁对方在翻看的间隙,江琮道:“你能否看出,这些酒方分别是什么?” 妇人看了片刻,很快拈出一张纸:“这是扬州三月,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百花酒。” 她又指出一张:“青山酿,此酒原料特殊,造价高不易得,但极为清冽爽滑,很受贵人喜爱。” “竹间醉,是竹叶青最具盛名的改良版本,更为温厚浅淡,文人墨客饮得最多。” 泠琅一边听,一边想,能人果然是能人,随意这么看上一眼,就能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 只是……听起来都是些寻常酒类,并不是她期待的…… “主上,这三张酒方,我从未见过,其中有的原材料也未曾听闻。” “哪些原材料?” “□□,红蛸,铁??子,三月碎。” “若这些东西送来,你有几成把握把酒酿出?” “九成。” “好,十日之后,我来寻你。” 夫人恭敬垂首,从始至终都未抬头看过一眼,江琮把配方拿回来,同泠琅一起原路出去了。 太阳渐西沉,此时街道已没什么人。 走出几步,泠琅掀开幕离,忽然问:“母亲何时回府?” 江琮道:“明面上的消息,是五日后。” “哦?暗地里的消息呢?” “最迟三日。” “二殿下在京中搞了这么多动作,圣上回来会兴师问罪吗?” “会,所以我今晚得出去一趟,帮她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 “引到另一位皇嗣身上。” “我猜那不是皇太女。” 江琮温声:“夫人聪慧,那人是小皇子,傅萧。” 泠琅感慨:“这天家,啧啧——” 她话音刚落,眼神忽地一凛。 江琮立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十尺之外的长巷尽头,一个灰衣人正匆匆走过。 泠琅说:“这个下午,我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他。” 江琮说:“很巧,我也是第三次。” 二人对视一眼,下一瞬,身形不约而同地掠了出去。 夕阳沉沉,橙红金黄漫天洒下,将巷道衬得更为幽微漫长,巷道中追逃的人影,亦诡谲神秘。 泠琅紧盯着前方那时隐时现的袍角,很明显,对方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 而且直接动用轻功逃窜,连装都不再装。 他们追了半刻钟,神秘人依然在二十步之外,出了两条街,前方露出某幢高大楼宇轮廓,雕栏画栋,内里隐隐有乐声。 江琮身形一闪,直接翻入二楼厅堂,泠琅清楚听见内里传来一片惊呼。 她脚步不停,旋风一般掠过长街,终于,在拐角处看见正缓缓往后退的灰衣人。 灰衣人面前,正是抄了近路的江琮,他神色淡淡,手中剑稳稳指向对方咽喉。 泠琅抱着臂,心想又是漫长无聊的“你是谁”“我死也不会说”即将上演,结果眼睛一花—— 那灰衣人一把扯下头上斗笠,光滑头顶显露出来,在夕阳下灼目发亮。 “阿弥陀佛,小僧不过前来西市寻医问药,怎么又碰上二位了?”
第126章 遇故人(中) 泠琅愣了一瞬, 她第一反应是四处张望,看附近有没有旁人。 没有,这是一条安静长巷, 两侧是高大石墙, 若有人经过,一望便知。 这场偶遇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会主无所不在的暗线, 江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把帽子戴上。” 寂生立即戴上:“江舵主日子好生滋润,带着爱妻集市闲逛无所事事,哪像我们这些小角色, 日日疲于奔波,还担心人头不保。” 江琮收了剑,慢吞吞道:“堂主说笑, 在下也时刻担心人头不保, 不过苦中作乐而已。” 寂生哦了一声:“瞧二位神态举止, 呵呵, 不知苦在何处。” 江琮从容微笑道:“看来主上那边被应付好了?” 寂生念了声佛:“已蒙混过关。” 江琮意味深长:“大师在此处, 难道这次主上是在西京召的你?” 寂生微笑:“这怎么能随意告知呢?” “那敢问一句,为何一路跟着我们?” “凑巧罢了,贫僧鲜少来西市看花了眼,想寻靠谱药铺却不知在何处, 见着熟人, 便留了点心思。” 泠琅知道,这个杀手轻功超然, 但寻路认路可称蠢笨, 鹰栖山里他找紫山谷, 每日无功而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忽然出言:“大师之前说,来西京寻医问药——” 她上下打量僧人挺拔的背影:“您瞧着生龙活虎,好得很呐?” 僧人敛目道:“不是为我。” 泠琅诧异地说:“是你妻子?” 寂生沉默片刻,稍稍颔首。 泠琅微顿:“很严重么?需要特意来西市——” 她这句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寂生说他不常来西市,而妻子患病,他肯定不能离开太远。他平日的居所,很有可能在京城附近的州县。 寂生叹了口气:“的确比较麻烦。” 他看上去不愿多说,泠琅便不追问。 江琮倒是温声道:“西市药铺有三,都在天六街上,但这三家各有不足……若大师不放心,可去东市朱门街寻白杏堂,那处是最好的。” 寂生闻言,爽快道了声谢,又问询了详细地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二位,后会有期。” 道了别,他一扶斗笠,足下微动,人已经立在墙上,再一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夕阳烂漫,好似还没来得及投下他的影子。 泠琅说:“踏尘踪,果真厉害,真想向他学上两招。” 江琮走到她身侧:“夫人的神行九式不也厉害?何必学他。” 泠琅摇摇头:“师父的神行九式天下无敌,可惜我只学了七成,勉强算作神行六式半。” 江琮莞尔:“神行六式半,亦能上得高墙,下得池塘。” 泠琅柔声道:“夫君才是上得武堂,下得商场,和尚三言两语便被你诓去东市……白杏堂,不是侯府的产业吗?” 江琮笑道:“可那的确是西京最好的药堂。” 二人踏着余晖,插科打诨地行了回去。 如此两日,第三天的清晨,泠琅早早便起来梳洗,江琮亦未出门作奸犯科。 因为今日侯夫人要回来了。 衣衫是葱绿双蝶穿花襦裙,配了浅了一个色的披帛,钗环皆是白玉质地。有绿有白,水嫩新鲜,泠琅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颇像一棵葱。 她喃喃了一声:“嫁葱随葱。” 江琮一直看着她,竟然也听懂了这句话:“夫人穿绿色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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