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凝碧倒是落落大方地举杯:“此番怀兄能归来,二爷劳苦功高,我敬二爷一杯。” 安宁公主更气了,离九怀哥哥最近的位置被抢了不说,连卖乖都被人抢了先。 她也连忙举杯,亲亲热热地道:“阿墨,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谋害九怀哥哥,当初通缉令贴出来我便觉得不对,现在能看到你们平安归来,可太好啦。来,我也敬你一杯。” 这两位身份尊贵,元墨连忙端起酒杯,正要起身喝了,姜九怀却按住:“坐着。” 元墨一愣,公主和郡主敬酒,她哪敢坐着? 古凝碧微笑:“二爷今日可是身在尊位,不必同我讲这些虚礼。”说毕,掩袖一饮而尽,亮出杯底,“二爷,请。” 安宁公主在肚子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好话全给你说了。当然她也不甘人后,甜笑着道:“二爷确实不必拘礼,请。” 元墨躬身把酒喝了,恭敬地道:“谢公主,谢郡主。” 众官员们也纷纷敬酒,曹方道:“二爷对家主大人生死相从,这份忠肝义胆,实为我等之表率,更应名垂青史,我等敬二爷!” 又一人道:“如此嘉话,应为千古美谈,下官不才,有诗献上,以表今日之盛事。” 宴上献诗,乃是古来惯例,文官们若是作不得诗,那就好比武官上不得马一样,是要惹人耻笑的。 而且同样是拍马屁,用诗文来拍马屁,那可就高妙了许多,上位者历来都十分欢迎。 因此这人也不待人首肯,接着便“咳”了一声,端起架势就要开吟,姜九怀道:“不必了。” 那人的诗句卡在喉咙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脸呆滞。 曹方暗笑,这就叫马屁拍在马腿上,殊不知,二爷根本不懂诗。 果然姜九怀接着道:“从今往后,宴会可多些笙乐歌舞,吟诗就不必了。” 许多年以后,对于姜家第十代家主姜九怀,传闻是这样的—— 玉容天姿,励精图治,以一己之力平定内乱,还姜家数十载太平安宁,然心性鄙陋,不喜诗文,江南献诗之风为之断绝,数十年间,江南盛宴再无名诗出世,可叹。 元墨自然料想不到姜九怀这一句话会给后世留下多大的影响,一听不用听诗,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位置也坐了,酒也喝了,她自觉差不多完事了,便低声向姜九怀道:“家主大人,小人不胜酒力,请恕小人先行告退……” 姜九怀看她一眼:“你不胜酒力,骗谁?” 元墨叹了口气:“我这么一身是泥坐您旁边,你就不嫌弃?” “你就是你,清清爽爽是你,一身是泥也是你,我为何要嫌弃?” 这话他说得平淡,好像谈论天气一同,元墨却听得心里狠狠一动,立即用力镇压下去,面上装出风轻云淡的洒脱笑容:“您不嫌弃,小人自己却要嫌弃了,请容小人回去梳洗一番如何?” 姜九怀道:“还未得赏赐,就要急着走?” 元墨口里道:“是是是,小人失礼了,小人等着。” 心里:那你倒是快点赏啊! 厅上诸人都竖起了耳朵,这份赏赐很有可能诞生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左右江南时局。 姜九怀却是好整以暇,慢慢喝了一杯酒,向元墨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与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啪”,那边安宁公主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古凝碧握杯的手也微微僵了僵。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知道吗? 她好容易才将被震得四碎的脑子捡起来,十分勉强地笑道:“家主大人您是不是喝醉了?” “不,我很清醒,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姜九怀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眼中有丝笑意,比外面的春光明亮,比眼前的美酒醉人, 他看向元墨,声音抬高了一点,“从今往后,有我姜九怀的,便有你元墨的。若有人对你不敬,便是对我不敬,若是有人与你为敌,便是与我为敌,孤之尊荣,与汝同在。” 厅中一片悄然,丝竹不敢发声,唯有姜九怀清冷的声音回荡,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 形同诏告天下。 孤之尊荣,与汝同在。 孤之心意,汝可明白?
第一百一十章 “孤之尊荣,与汝同在。” 和所有人一样,元墨呆掉了。 姜九怀看着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恭喜二爷,贺喜二爷!” 曹方等人的声音轰然响在耳畔,把元墨唤回神。 平公公带笑提醒她:“二爷,快谢恩。” 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宠,有了这句话,元墨在江南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于一个男宠,这种恩宠太过隆重了,但平公公只要想到若没有元墨,这世上便没有了主子,那么再大了隆恩,元墨都当得起。 元墨连忙跪下,姜九怀托住她:“你我一体,从前往后,不需跪拜。”他说着,微微笑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来,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可以为你达成。” 这话让厅上众人羡慕到了痛心疾首的程度。 姜家家主让你许愿! 名利、财富、官爵、前程……那还不是应有尽有! 安宁公主也嫉妒得咬帕子,呜,什么时候九怀哥哥能让她许愿呢?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九怀哥哥! 元墨想了想,认真地问:“什么都可以?” 姜九怀微笑:“什么都可以。” 这一刻的心柔软得能化成水,想所她要的都给她,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元墨道:“我想回红馆。” 这种小事,姜九怀想也不用想,道:“好。” “谢家主大人!” 然后呢? 众人挠心挠肺,等了半天不见下文。 还好,姜九怀也忍不住问了:“还有呢?” “没有了。”元墨说。 众人险些晕厥。 曹方跌足。二爷啊,往大一点要,你可以请家主大人处置姜长信一党时不要牵连太广,只要这一句话,马上可以收获在座的大部分人心;往小一点,你那么喜欢金银珠宝,随随便便要它个十几万两银子,家主大人难道还会不给吗? 什么叫“没有了”? 曹方恨不得抓着元墨的肩晃醒她让她重说一遍。 姜九怀也疑惑:“没有了?” “嗯,只要能回去,我就什么都不想啦,过年都没回去,她们一定担心坏了。”元墨认直会道,“所以能回红馆就很好啦。” 姜九怀道:“你可以再想点别的。” 声音里不知怎地就有几分不甘心的样子。 他又加重一点语气,“什么都可以。” 泼天的财富。 鼎盛的权势。 甚至包括,我的未来…… 元墨看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面前再没有了秘密,他的心事好像全部都写在一对眸子里,用的是她所熟知的最简单的文字,无遮无挡,一目了然。 他想给她。 给她很多很多。 只要她开口,他就能给。 哪怕是她说明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哪怕是她要一直留在他身边,他都会肯。 可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要啊。 你给的太多,太好,我要不起。 元墨慢慢地道:“我想到一个,但怕你不肯。” 姜九怀笑了,笑容比春风还要柔和:“只要你说出来,我便答应。” “那太好了。”元墨想要做出喜形于色的表情,但是脸上的肌肉太僵硬了,光是嘴角上翘就十分困难,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一些,笑道,“你也知道红馆那头事情多,等回了京城,我怕是不能再在家主大人身边伺候了……家主大人,您能答应放我走吗?” 咚,席上当真有人晕过去了。 曹方等人目瞪口呆。 饶是见惯风浪的平公公,也忍不住愣在当地。 安宁公主直接道:“元墨,你莫不是醉了?” 和姜家家主平起平坐的隆宠,只有在江南才能真正起作用,京城是天子脚下,难道元墨还能要江南官员去京城给她叩头问安不成? 再说,这隆宠是家主大给的,在家主大人身边一日,她就能受宠一日,一旦离开家主大人,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不是自己生生把天大的馅饼扔地上吗? 是得有多想不开啊! 姜九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眸子瞬间变冷。 元墨试探地问:“阿九……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不、会!” 这两个字好像从万年玄冰底下挖出来两粒冰坨坨,硬梆梆地砸向元墨,“既然这便是你想要的,我自然要成全你!” 元墨大喜,离席行礼:“多谢家主大人!” 这一行,姜九怀没有再阻止她。 他猛地起身,重重一拂袖,大步离去。 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谁都看得出来,家主大人很生气。 平公公连忙追上去,追上去之前,还扔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元墨。 不识抬举的东西! 你有功劳,主子给你恩赏便是了,怎么能拿着这恩赏去砸主子的脸? 果然儿狼心狗肺就是狼心狗肺!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人们都向元墨投以或同情或奚落的目光。 曹方临走的时候拍拍元墨的肩,沉痛道:“唉,二爷,回去喝点醒酒汤,醒醒酒,去家主大人那里陪个罪,看看能不能挽回挽回。” 经此一役,还想要那泼天隆宠是没有了,但求能保住一条小命吧。 元墨点点头。 脑袋像是有几百斤重,每次一点下去,好像就要抬不起来似的。 打起精神来,阿墨。 她对自己说。 看,你的心愿实现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到红馆啦。 而且和姜九怀说得清清楚楚的,比起有朝一日被他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然后被厌弃,还不如这样顺顺利利分开呢。 多好啊! 你可以过回从前的日子啦。 可是心好像听不到这些声音,它像是被灌了铅,变得又冷,又硬,还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屋子完全保留了元墨离去时的模样,只是那一箱又一箱的古玩却不见了。 小七告诉她,在她成为“谋害家主的凶手”的那段日子里,东西被姜长信充了公。 小七原担心,以元墨的贪财如命,会心疼得痛哭流涕,但元墨没有,她就好像没发现那东西消失了似的,只吩咐小七准备热水。 小七乖乖地去准备了一大桶热水,以及,水面上泡着的一大片玫瑰花瓣。 想告诉小七她真的不喜欢这玩意儿,转念又一想,罢了,都要走了,小七估计也不再给她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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